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蓮英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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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望化緣那幾個錢何日才能攢夠?不瞞小施主說,這不過是借人惻隱之心,以此糊口度日罷了。」 小靈傑嚇了一跳,在他想像中道觀是清修靜養之地,其中的道士個個應該不問俗事,不理紅塵才對。可是老道士這番話說得太聳人聽聞了,似乎道士靠「苦肉計」騙錢糊口度日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 「唔,原來你們是用這法掙錢呀!怎麼出家人也興騙人呢? 那麼這位小師傅今天怎麼沒去化緣呢?」 年輕的道士叫耕雲,他隨口答曰: 「今兒讓我師弟當班,我們七個當徒弟的輪番出去,都說讒做買賣懶出家,小施主,你該明白了,這碗飯也不好吃。」 說完用眼睛瞟了無塵道士一眼,老道士對徒弟的披露內幕不以為忤,語重心長地對小靈傑說: 「貧道看小施主貌相俊雅,秀外慧中,亦必非久待池中之物。如若連此關節都看不透的話,倒讓貧道見笑了。」 小靈傑聽出老道士的話中隱隱有金針渡劫之意,忙靈機一動,跪下磕頭,口稱師傅請給愚頑之人指點迷津,然後把自己的身世和遭遇從頭講述了一遍。 無塵道士聽罷小靈傑的話又是一陣朗笑: 「小施主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想必已打定主意,只怕是為掩人耳目,尋覓兩全之策吧!」 小靈傑跪在地上雞啄米似地磕頭,也不起身,也不說話,心裡卻暗暗驚奇,這老道士看來果其有兩下子,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把戲。莫非真是天定,要我在這白雲觀中頓悟前非,摒棄雜念,走上光明大道嗎? 老道士頓了一頓,語氣一變: 「不入空門入皇門,……人生如逢場作戲,算命的說是命中註定,出家人說是神的安排,貧道的師傅,師傅的師傅乃至到道教龍門派的長春真人丘道長都是這麼說的,貧道初到師傅門牆時也這麼想,現在看來那時倒是貧道愚魯了。所謂命運、前程之說,只可為走投無路或歧路彷徨之人找一個活下去的藉口,讓他們的臭皮囊再存于人世多做幾天行屍走肉,有道君子若是依次做處世金針,則謬之極愚之極也,人生如浮萍,居無定所,漂往何方依其人而定,有道者審時度勢,相時而動,一旦認准的事,雖千萬人,其往矣,一旦不欲為之,即便利刃加身,亦不奴顏卑膝,曲已服從。而庸人則隨波逐流,無所作為而終其一生。有道者做任何事都是自己的主張,故而即使他身敗名裂,亦無怨無悔,後人念及倒還要贊一句英雄。庸人則慣於自擾,處處低眉順眼,人不欲為己則不為,人若欲為己亦為之,這種人活於世,碌碌無為,不客氣一點說,他們甚至可以作為有道者的影子來看。……」 老道士的每個字都如千鈞重錘,敲得小靈傑虛汗直冒,耳鼓內轟轟作響不已。他這時真是對老道士佩服到家了,嘴裡一勁說弟子愚笨,弟子愚笨,汗水不自覺間已透了重衣。 「入空門要四大皆空,無異於讓人變成行屍走肉。除非心如死灰者方出家,因為他對十丈紅塵已徹底看透,不欲涉足其間徒增痛苦,一般人入了空門,就要與世無爭,以後的路就這麼定下來沒有發展了。入宮門有兩種結果,一為出人頭地,如唐時的太監高力士、李輔國,明時的『立地太歲』劉瑾,都是權勢熏人,炙手可熱,另一則是仍為芸芸眾生中之一員,碌碌一生,到底走向那一條路,那就得看個人的造化,成事在天,謀事在人呀!貧道此處有十條秘訣,是在京師流傳很少的所謂升官符,今不分卑劣,說與施主,冀有所用。一曰紅,二曰融,三曰路路通,四曰識古董,五曰不怕小虧空,六曰圍棋象棋精通,七曰梨園子弟勤供奉,八曰衣裳齊整語從容,九曰主恩寬德常稱頌,十曰座上客滿樽中酒不空。……」 老道士說完拂袖而去,小靈傑如大夢初醒,看著老道士長袖飄飄,漸去漸遠消失在松石之間,只覺得渾身毛孔眼無一處不暢快,無一處不舒服。 回家路上,小靈傑反復玩味老道士的「至理名言」,暈乎乎的如騰雲駕霧一般。特別是那句「雖千萬人,其往矣」,那是何等的氣魄,何等的膽量,何等的心胸。大丈夫處世就該如此,此刻他仿佛驟然吃了啥靈丹妙藥,看透了所有事情。以前的一切顧慮在他眼前均煙消雲散,許多化解不開的塊壘此刻也無影無蹤。他覺出半天以前的自己不僅可憐而且可笑,簡直像一隻搖尾乞憐的狗,非要把所有的行為都從爹媽那裡得到許可,得到認同,乃至於得到讚賞,他現在認為這些拖泥帶水、婆婆媽媽的舉動是笨蛋到家,爹媽除了會陰沉著臉抱著死也不能做老公的信條不變。 爹媽的目的就是要把他牢牢綁縛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讓他出去闖,不讓他去飛翔,爹媽能給他榮華富貴嗎?爹媽能讓他飛黃騰達嗎?統統不能。爹媽只會把每一文小錢都攥到手裡直到暖出汗化成水也捨不得花,嘿嘿!那是典型的愚夫愚婦行為。小靈傑需要的是有自己的一片天空,讓他自己自由自在馳騁的天空,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同情和理解,他啥都不需要,路是他的,他活著就是為了他自己,就是為了他自己,他要走下去,不管前方是否佈滿亂石棘荊,淒風苦雨,不管走到何方,即使身死,他九死而無悔。因為他感到有一支鞭子在背後驅趕著他,他沒法不走下去,要活著就得走下去,要走下去就得走出個人樣。 不是別人強迫他,而是他自己要這樣,雖千萬人,他往矣! 小靈傑胸口一陣陣浪起潮湧般地發熱,他想狂叫,他想咆哮,他想向這個世界宣佈,他想通了。 轉過街口,遠遠看見燈火通明中若隱若現的「永德堂皮作坊」幾個字。一股熱血瞬間湧到小靈傑喉頭,他抑制不住地叫了一聲: 「我一定要當老公,我一定要去當老公。」 三、「小刀劉」的刀並不溫柔 〖京城內有兩家赫赫有名的「閹人世家」,一個是南長街會計司胡同的畢王,一個是地安門外方磚胡同的「小刀劉」……九歲的李蓮英跟著他爹來到了「小刀劉」家……「小刀劉」的刀並不溫柔……〗 一石激起千層浪,小靈傑的決定一說,胡胡李夫婦總算是從夾纏不清的「空門」與「皇門」中解脫出來,重新跌入了另外一個陷坑——讓不讓兒子去當老公。這也算免了夫婦倆的一番煞費心機的思慮,有空門與皇門作比較,不但比較不出來結果而且兩個人顧此失彼,一忽兒傾向於空門,一忽兒主張入皇門,搞得暈頭轉向,白天辦不成正事,夜裡睡不成好覺,整天像正下神的巫婆一樣嘴裡窮叨叨。 小靈傑那天晚上等一家人到齊後圍著飯桌喝湯時,瞅準時機冷不丁來了一句: 「爹,媽,我想去當老公。」 皮硝李雖然這一段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但是乍一聽兒子沒頭沒腦地冒出這麼一句,還是立馬怔在那兒了。一口菜夾在筷子裡已送到嘴角,到底再也送不進去,用了半天勁右手就只在那兒打哆嗦,菜上的湯汁都濺到他臉上去了。皮硝李索性松了手,兩隻筷子一口菜砸到桌面上,有一隻筷子蹦到小靈傑面前,蹦勢不減,小靈傑一把抓住,面色凝重地將它和另一隻筷子並排放到老爹面前,兩隻大眼睛瞅著老爹呼閃呼閃地眨著。皮硝李從嘴裡長長籲出一口氣,複又抄起筷子,伸到小靈傑面前的炒雞蛋裡夾了一口,自顧自地緩緩伸到嘴裡,費力地咀嚼了一陣。小靈傑看見老爹粗大的喉結牽動著氣管在他蒼老的皮膚下蠢蠢蠕動,像一隻冬眠蘇醒的蛇在舒展筋骨。皮硝李把菜咽下,又咂巴了咂巴嘴,甚至把舌頭伸出來在兩個嘴角各舐了一下,終於說: 「炒雞蛋吃著真不錯,拌韭黃也夠味兒,都好吃,都好吃……」 破硝李哽咽著把最後一個「吃」字從牙縫裡擠出來後,緩緩地垂下了頭。他的頭上已有不少白髮,才剛過三十的人呀! 曹氏看著丈夫痛不欲生,自己心裡也蠻不是味兒,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竭力忍住不讓它流下來,並且還強裝歡笑地抄起筷子招呼呆呆坐著的一群兒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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