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蓮英 | 上頁 下頁 |
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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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離那幾個人已不遠,也就七八步路的樣子,只是一個轎子豎在小靈傑面前,再往邊上擠他就得上墳頭上去。所以他站在原地前面除了紅紅的轎子外,他啥也看不見。小賴把他拉到轎子那邊,倆人一齊把腰彎下去,用力地向轎子一側探出頭,小靈傑果然看見李老公了。 前面一堆亂墳中豁然開出一片空地。平平整整,墊著新鮮黃土,大約有一處院子那麼大,在兩個緊挨著的墳頭前,擺著一條香案,像李賈村土地廟裡那種,擦拭得乾乾淨淨,供案上擺的是農村裡上供常用的幾類食品,比較惹眼的是有一個託盤裡放著幾隻黃澄澄的梨子,供桌前垂手站著幾個人,三四個是農村人的打扮裝束,衣裳和垂著的雙手上似乎還沾著星星點點的黃泥巴。小賴指給小靈傑看的那位在幾個鄉巴佬中間顯得極與眾不同,其實即便小賴不給他指出來,小靈傑也能一眼認出那個是李老公,因為那個人即使一個人站出來,不管站到啥地方,看著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樣。 小靈傑看到李老公的第一眼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怪怪的讓他衝動著想走過去和他打個招呼攀個交情,那感覺好像是很小時候丟失了一件很好玩的玩具,遍地找都找不著,等記憶中快把那件東西的影子抹去時,忽然有一天意外地發現它好好地躺在某個地方,驚喜中有幾分惶惑和懷疑。不知道為什麼,小靈傑從看到李老公的第一眼起腦海中便映出些模模糊糊、片片斷斷的影像,他那個不知是夢還是幻覺的鏡頭中他就是這麼著站在墳地中間,他已經記不起在那個鏡頭中自己的心理活動,好像是找回一件失落很久的東西之後的大喜和失去某種東西之間的大悲一起在心頭糾纏衝擊。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麼,小靈傑搞不明白,他苦苦思索自己為啥對李老公會產生似曾相識和一見如故的感覺。 李老公站在桌案前面,垂著頭,兩隻手恭恭敬敬地搭在上衣下擺上,他那件上衣不太大,是暗青色的,罩在一件像長袍一樣但卻比長袍短比一般上衣要長的灰色上衣外面,他穿的褲子是黑色的,腳上是同樣黑色的一雙農村人常穿的老頭鞋,頭上還戴著個瓜皮小帽,李老公此刻正低著頭,露出瓜皮帽頂上絆著的一塊羊奶色的白玉,晶瑩剔透,濕潤柔滑。 這身打扮若深更半夜一個人站在荒墳野草中間,怕不要把膽子稍小點的人嚇得屁滾尿流,就是大白天站在人堆裡面,光天化日,朗朗青天之下都冒著森森鬼氣。灰色和黑色無形中給人一種淒涼、陰森、死氣沉沉和醃髒的感覺,然而醃髒的意味在李老公身上卻半分也找不出來,暗色調的衣飾襯著他微微佝僂的腰身和細瘦的身形,讓人想起衰朽殘破的枯樹敗木,想起淒風苦雨中搖搖欲墜的小茅草屋。 小靈傑心中不免又有些悽惶,呆呆地被小賴拉著跑到人圈裡面,那三乘轎子此時也在空地外停住,轎簾掀開,第一輛轎子裡下來的是個年輕人,衣飾華麗,溫文儒雅。年輕人手裡托了一個紅瓷託盤,託盤裡是一個農村裝面用的木升,不過個頭要小幾號。第二輛轎子裡下來的是個鶴髮童顏的老頭兒,三綹長鬍子飄在胸前,很有點仙風道骨。老頭打扮的像個退休的大官,小賴告訴小靈傑說那是他們村的老族長,很厲害的一個人物。第三輛轎子轎簾一掀,先伸出一隻長滿黑毛、毛茸茸、髒兮兮的胳膊,胳膊足有小靈傑的大腿粗細,這位先聲奪人,嚇了小靈傑一大跳。這會小靈傑才明白為啥第三輛轎子的轎車走那麼慢,還出了滿臉的大汗,敢情轎子裡坐的是個重量級的,只那條胳膊從肩膀上卸下來,小靈傑估計都得和周鐵蛋全身的份量差不多。 果不其然,那位比小靈傑預想得還要胖,大胖子滿臉肉都不像是他自己的肉了,而像是在別人身上長好之後,被他割下來安自己臉上了,結果沒選好地方,選著了對方的屁股,所以大胖子的臉倒不像臉,而像脫下褲子露出來的屁股,又白又大又胖,眼睛很小,合開之間卻極有神,一眼瞄住你讓你凜凜然渾身起雞皮疙瘩。塌鼻子也像是硬安上去的,鼻孔裡伸出兩撮黑色的長長的鼻毛兒,和嘴唇上面的髭須混在一起,像沒擦乾淨的兩筒黑鼻涕幹在了上面,招風耳朵隨著腦袋一晃也忽閃忽閃地晃,似乎和小豬娃的耳朵大小差不多,嘴被一片密雜雜、硬實實的鬍鬚遮掩著,鬍子不長,還是連鬢的,黑黑的糾結在一塊。 再往下看,大胖子上身穿的是短袖湖綠色的綢衣,在陽光下披著翠波,一閃一閃,下身是玄色燈籠褲,腳上蹬著雙薄底快靴,褲角束在一塊塞在靴腰裡,一身的短袖衣裳有一排密密的扣,大胖子卻沒系它,只是用兩個衣角在肚臍上挽了個蝴蝶結,衣裳敞開的部分露出黑乎乎的胸毛。胸前的兩大塊肉半遮半掩,脹得襯衫鼓鼓的,像倒扣著兩個小面盆。大胖子咋看咋不像正派人,小靈傑懷疑他要麼是個殺豬的屠戶,要麼是個謀財害命的強盜,要不這位的那雙眼睛不會露出那麼凶巴巴的光,看人仿佛是看著血淋淋地掙扎呻吟著的獵物,映得眼珠子都血紅血紅。胖子下了轎後並不往前走,先站在原地前後左右掃視了一圈,兩隻胳膊合抱在胸前,年輕人和老族長卻也不往前走,一齊走向胖子向他拱手讓他先行,胖子也不謙讓,真的就一個人走在前面,小靈傑看到胖子踩出的腳印像他踩在深雪裡一樣,有一寸多深,等這三個人從他面前走過去時,小靈傑悄悄地問小賴,那胖子是啥大人物,竟然這麼不可一世。 小賴搔了搔頭也答不出個所以然,臉都快憋紅了,最後終於含糊其辭地說可能就是這個胖子把李老公的小雞給割去了,今兒個要還給他,因為李老公怕他不還小雞兒,所以才對他這麼恭敬。小賴說到這兒口齒才算伶俐了些,說那胖子不是本地人,是從皇上那兒來的,其餘的人都是他們村的,李老公老家也是他們村的,只是現在成了老公,在皇上家裡當官兒,那兩個新添過土的墳裡埋的就是李老公的爹媽,已經死了好多年了。 小靈傑噢噢答應著連連點頭,心裡更是覺得雲山霧罩,撲朔迷離。這個胖子是不是大強盜了,割了別人的小雞兒還得讓人說好話陪好臉才給。真是沒有王法,李老公也是個笨蛋,回到自己老家了還這麼熊包,還是在皇上家裡當官兒的人呢!一點威風都沒有。 小靈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向李老公看了一眼,李老公已跪在香案前頭了,只是沒有抬頭,腰佝僂得更為厲害,簡直像一條被打斷了脊樑骨的癩皮狗,小靈傑油然又對他產生了一種可憎和可憐參半的複雜感情,……那個端紅盤的年輕人正跪在李老公後面,他兩邊跪著的是那幾個開始陪李老公等在墳地裡的人,胖子仍舊抱著膀子,氣定神閑地眯縫著眼站在香案一側冷眼旁觀。老族長站在香案前靠近李老公的地方,一隻手托著副沒有鏡腿的石頭鏡,另一隻手抖抖索索地拿著一張發黃的紙片,紙片有書本大小,估計保存的時候不會太短,紙都成黃灰色了。 老族長拿著紙片連清了幾次嗓子,小靈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乾癟的嘴、希望能聽見他那張紙片上是啥內容,那知老族長嘴剛一張,小靈傑身後「劈哩叭啦」的鞭炮聲和高亢沉悶尖細粗獷的各種樂器聲便震耳欲聾地響了起來,嚇得他一陣哆嗦。回頭看時,放鞭炮的一個農人就站在他身後不遠,火藥味撲鼻而來,飛揚的炮灰有的都撲到他衣領子裡去了,迷眼的煙霧中幾個小傢伙的身影時隱時現,鞭炮就在他們頭上炸響他們也不怕,小靈傑看見那群拾啞炮的小孩中似乎有小賴的影子,轉身一看,果然,身邊已不見人了。吹鼓手在平地上站不下,躲到了墳堆裡面,搖頭晃腦地吹打。墳地裡的氣氛頓時平添許多熱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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