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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一石激起千重浪,天兵裡邊沸沸揚揚地爭論了數天,林無敵最終拍板定案,尋找時機撤出大城,南下與援軍會合後再謀求新的發展。

  許是林無敵情急之下,失出算計。事實上他原先的推測是正確的,僧格林沁把大城圍上以後最傷腦筋的事就是糧草問題,行軍打仗,理應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現在大軍都跟對手較量上了,糧草的事還沒影兒呢,再這樣幾天,全軍上下再吃米恐怕都得查著數往嘴裡一粒一粒填了。僧王爺怎能不慌張,可是慌張頂個屁用,告急文書雪片似地往上頭飛,「數十萬大軍欲圖大舉,苦無糧草」的話不知說了多少遍,嘴皮子都快磨損破了,上頭仍是無動於衷,置之不理。僧王爺如坐針氈,一遍一遍地在心裡罵娘,也不曉得是罵別人還是罵自己,罵完了憋著勁在中軍帳裡摔墨擲硯地鬧騰了一陣子,主意還真給他憋出來一個。僧王爺心裡叫苦不迭,臉上卻絲毫看不出驚慌。算是飲鳩止渴吧!拖到幾時算幾時,反正我僧王爺總挨不著餓。也只有苦這些冤大頭兵了。

  僧王爺立馬傳了個幕僚進來,趴到他耳朵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吩咐了一陣。幕僚心領神會,領命而去,第二天,清軍大營裡傳出消息,說大批糧草昨夜已經運抵,大家可以安心打仗。不要害怕填不飽肚子了。一時間清兵上上下下群情激奮,議論紛紛,每個人眼裡都閃出一種只有犯法者眼裡才能出現的狂熱、貪婪、嗜血的光。大有驅之入虎狼之穴而不皺眉頭的氣勢。僧王爺生憋出了個計策把手下兵馬的氣焰給煽起來了。剩下他自個仍然憂心忡忡地在中軍帳裡躑躕,根據多年在戰火中摔打出來的經驗,他明白此刻自己已被逼上了類似於絕境之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雖然發出去後果孰難預料。長毛賊悍勇異常,又占著多方面的優勢。

  而清兵則是新被添了些精神食糧,雖然暫時仍餓著肚子但精神頭和火氣已被煽起來了。就好像大煙鬼剛美美吸飽了大煙,不知自己是在雲裡還是霧裡,正飄飄欲仙著,忘乎所以。此刻即便驅趕著他們上刀山,下火海,他們也決不會說半個不字。僧親王想到這兒由不得重重歎了口氣。人有些時候其實很好哄騙,只要你瞅準時機,抓住要害,一舉即可成功。就說手下那些兵吧!僧親王也知道,不管是八旗精銳,蒙古鐵騎,還是綠營兵,都已沒了聖朝初建時縱橫馳聘,橫掃千軍如卷席的氣概了。

  兵營猶如官場,可能結黨營私、勾心鬥角不如官場厲害,但是紀律敗壞卻是有目共睹的事實。賭博,逛窯子,吸大煙等等惡習在兵營裡如日中天,歷久不衰,帶兵的將領亦是如此,雖三令五申仍是有令不行,有禁不止,你說你的,我行我素。兵痞兵痞,絕對是名副其實。你就是大刀闊斧地逮住一批明目張膽違法亂紀的,砍掉他們的腦袋,也起不到殺雞駭猴,以儆效尤的作用。挨刀的神情自若,英雄氣概十足。咳!腦袋掉了不就碗大個疤,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沒挨刀的依然故我,甚至還覺得沒逮著他是白撿了一條命,更得抓緊時間享受,免得那一天醒來後已被關進死囚牢裡等著挨刀了。就這樣的兵,平日是橫得螃蟹似的,一上戰場全草雞,看見敵人的影爭著往回跑,看誰跑得快。你來軟的他不理你的茬,你來硬的他又死活嚇不倒。整天病雞兒似的,沒精打采,少氣無力,就除了領餉銀和上戰場來精神,領餉銀是你給他錢,他當然高興,上戰場來精神是為了往回跑著逃命。

  這種兵就是兵聖韓信活過來,除了連吃敗仗外也沒有第二條路走。僧親王遙想自己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豪情壯志,如今呢?早已被滄桑的歲月埋葬到懷舊的淚水裡去了,為了這些兵,有多少次他寢食難安,有多少次他席不暇暖,記不清了。散兵游勇依舊是散兵游勇,一盤散沙仍然是一盤散沙。有多少次他有十成把握能將長毛賊一網打盡,有多少次他充滿信心,發誓要為國家除此心腹之患,可是呢?把握和信心連屁都不如,放個屁還能聽聽響兒、熏得人起點反應,把握和信心只能讓他在現實的銅牆鐵壁面前碰得頭破血流。自長毛賊在廣西起事以來,有多少個滿懷報國之志的聖朝文武大員把一腔熱血灑到了剿滅長毛的戰場上,他們的鮮血都白流了。封疆大吏,文臣武將多得是,戰死了再派,不愁沒有禦敵之兵將,愁的是沒有能將長毛徹底清掃的兵將啊!他僧親王自接皇上大令,即刻馬不停蹄地趕赴任上,揮軍北進與長毛苦戰。至今已有載餘,空有三尺龍泉劍,雖夜夜匣中作鳴,欲飲人血,可惜長毛賊中巨奸大惡諸人還好好的地保著項上人頭,而且,指不定比他還舒服呢?僧親王又在心裡罵了一句這些可惡的清兵,咋就那麼不爭氣呢?你為了鼓舞士氣使盡了全身解數,嘴皮子磨破,再不成狠狠心殺掉幾個飛揚跋扈的將領。當時看著挺有效果,你一轉身再回過頭看看非把你的肺給生生氣炸不可!他們正交頭接耳著沖著你的後背擠眉弄眼吐舌頭做鬼臉。這些日子軍中斷糧之說甚囂塵上,不少將官愁眉苦臉地向他訴苦說手下軍兵近日裡人心惶惶,再不想些辦法極有可能招致士兵嘩變。僧親王好言將訴苦的將官勸走,自己坐著生暗氣,你們問我要糧食,我向誰要去,長毛不給我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呀!

  萬般無奈僧親王鋌而走險用了個下下之策,就是以假言惑眾,說是糧已運到,士氣果然大漲,這就是所有人的弱點。你平日裡大魚大肉,好言好語供著他,他吃飽喝足,腦滿腸肥後打著飽嗝還淨在背地裡挑你刺,說你如何如何不好,如何如何使壞。你敢斷他三天糧食,餓得他黃皮寡瘦,說話都有氣無力,然後甭給他大魚大肉,就塞給他兩個糠菜窩頭他都直想眼淚汪汪地叫你親爹。「飽暖思淫欲」啊!不過僧親王走這招險棋他自己明自,這是他豁上老命在孤注一擲,老儒生的築牆之計,小股部隊亂敵軍心之計是妙。簡直是妙不可言,可惜的是老儒生高估了聖朝的辦事速度和清兵的實力,提的都是拿糧草足用,士兵齊心作基礎的計策,長圍久困,敵自土崩瓦解,然而眼下之勢又怎能長圍久困,再撐幾天要是不能幹掉林天敵,僧親王自己就得棄甲曳兵,大敗而逃。為今之計,趁士兵的一腔士氣近來消沉,許以重利,就說是晚間對大城發動總攻勢,擒住林逆之後再大擺宴席,犒賞三軍。冒冒險將兩天的存糧一頓做空,讓他們看見,然後……

  僧親王不敢再往下想,然後要是長毛早有準備,林逆確知我營中已無糧草,避我鋒芒,等我軍士氣稍泄,再揮大軍掩殺,我僧親王這條老命……,嘿嘿!洋鬼子的炮彈長了眼睛都沒要去,怕是此番要給林逆軍去祭旗嘍!再說,即使清兵小勝,讓林逆捨身而退,又何來糧草犒賞之軍,喂飽他們肚子。如若他們發現自己是受了騙上了當,怕不割了我僧格林沁的腦袋拿到長毛那兒作晉見禮。即便不割我的腦袋,「嘩啦啦」跑走一批,又何談剿滅長毛指日可待。

  僧親王把前前後後的思路理順,弄清之後,苦笑數聲,這條計策除非我軍大獲全勝,否則我僧格林沁將死無葬身之地。

  不被長毛殺死,也要被嘩變清兵整倒,退一萬步講,這兩條都不會,兵敗辱師之罪,我僧格林沁又怎能擔當得起,即便聖上眷顧老臣,恕我死罪,我又有何面目苟且偷生而愧對蒙古鐵騎,縱橫天下的列祖列宗,惟有一死以謝聖上了。

  僧格林沁把前因後果想清楚後,心下反倒坦然了,獨坐著飲了杯濃茶,從腰間「嗆啷啷!」抽出龍泉寶劍,一股涼意立刻沁入心脾,通體舒泰。僧親王暗歎一聲:

  「寶劍呀寶劍,本王今已置於死地,若能絕境逢生,定讓你飲林逆之血,如果一敗塗地,本王這條命就交給你取去了。」

  僧親王正以手拂劍,浮想聯翩,帳外忽然有人稟報,說大城縣李賈村鄧某人押糧求見。僧親王「蹭棱棱」還劍入鞘,豎起了耳朵,他懷疑自己聽錯了,外面見無動靜,又高聲叫了一遍果然是「押糧求見」。僧親王呆立當地,不知是喜是憂。

  好半天,方穩住心神,讓鄧某人進來。

  少頃,僧親王看見一個吃得肥豬一般,遍體綢緞的人從帳外低首甸甸而入,口裡還不停地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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