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蓮英 | 上頁 下頁
六一


  大城縣城有四個城門,原先都是設塊門板的,連看門的都沒有,誰想啥時進就啥時進,啥時出就出。長毛要打過來的風聲一傳出來。縣太爺立馬慌了神。帶上一幫從人沿城牆根一走,回來坐在轎子裡邊就剩打著哆嗦喊老天爺保佑了。城牆修的年代太久,風刮日曬,雨淋雪侵,到處都是搖搖欲墜,岌岌可危,有些地方乾脆就「呼隆」塌下去一個大口子,天長日久,也成了行人抄近路走的便道了,這樣類似的口子據縣太爺不完全統計,至少有三十六處。縣太爺心裡發木,這城牆,哈口大氣都能倒下半拉,還用長毛的千軍萬馬帶著大炮往裡轟嗎?大炮往城下一架,城牆如果有靈,嚇也嚇倒了。

  這讓我咋辦?縣太爺躲衙門裡頭壓在小老婆身上皺緊眉頭抓了半天後腦勺,頭髮都急白了,想不來辦法,至少三十六個大豁口,不算堵它費的工夫,城磚難找呀!縣太爺從看到第一個大豁口始就開始罵大城縣的這幫刁民,一直罵到現在還沒住口,你說你們這些王八羔子,偷啥偷不了,把城磚給偷回家了。鬧得我一縣之主在這兒為不花一分錢去那兒搞青磚發愁。縣太爺的小老婆也在那兒心裡納悶,這個老東西以前一到我這兒跟發了情的公狗似的,不折磨得老娘大聲求饒決不罷休,今兒是咋了,壓是壓身上了,不見動作,就在那兒愁眉苦臉地唉聲歎氣,小老婆試探著問明情況後,「卟哧」,一聲笑出來了。說你不老不死的就越活越糊塗了。

  修城是為得保境安民,是一城人的事兒。你以前頭疼發熱都想著要大城縣的庶民百姓給你捐錢看病,這次是撈錢的好機會你個老糊塗蟲又忘了。縣太爺經小老婆戳著腦門一數落,滿腹愁雲順刻間散得一乾二淨,雨過天晴,縣太爺眉開眼笑地又來了精神,抱住小老婆一番肆虐,治得她「哎喲喲」叫得比吃食的老母豬都響。然後縣太爺整好衣冠,召來師爺把大意一說,師爺寫這種文書寫慣了。不假思索,回房取了一摞早已擬好格式的文告,龍飛鳳舞地在每張上面的空白處填上「因需青磚」富人××兩銀子,中等人家××兩銀子,小戶人家××兩銀子,窮極無聊,食不裹腹,衣不蔽體者××串錢。」格式寫好,師爺又在每張末尾加上附注:「此四類分法仍以本大老爺因傷風捐錢時分法為准,若有富戶充中戶,中戶充小戶往下依次類推作奸犯科者,一經查出、嚴懲不貸。茲事體重大、長毛剝掠吾縣之風聲由來久矣,若無變故,不日內即兵臨吾縣,燃眉之急,刻不容緩,希見告後一日內將紋銀交訖。地點原處不動,時間自本告公佈後一日內全天等候。」師爺不愧是刀筆之吏,刷刷刷一會工夫搞了五百份文告,命令縣衙門一切閒雜人等一律到大城各個大街小巷張貼告示。

  縣太爺把師爺送走之後,便命一個精幹差役去找青磚,花的錢從縣衙門日常開支中扣除,一日內補上。縣太爺的辦事效率不能不說很高,從告示貼出到三十多個大小缺口補成原狀,共花了兩天時間。縣太爺在城牆補好後又到各處巡視了一遍,回來後狠了狠心,從自己腰包裡掏了些碎銀子買了幾大塊上好木材。做了四副大門和一副吊橋。吊橋就架在子牙河往城裡去的那個城門口。

  「連船」上的兵從船上跑上岸,沿著河跑到城門口一看,吊橋已經升起來了。縣太爺倒是處危不驚,面色如常地在城門樓上對左右侍從侃侃而談,頗有大將之風,此刻他指著城下暴跳如雷、丟盔卸甲的官兵正洋洋自得:

  「長毛能破吾『連船』之計,不為高明。昔年淮陰侯驅卑怯之座背水一戰而定趙土,今吾借用之,長毛其奈我何?哈哈哈!」

  左右侍從這個說縣太爺「運籌帷幄」,那個說他「決勝千里」,這個說「有咱們縣太爺在還不氣得孫武韓信在墓地裡打滾」,那個說:「縣太爺您老真是集孔聖人和關聖人兩人之長於一身,空前絕後,古今名將無雙」。縣太爺被這一堆馬屁拍的如垂五裡雲霧,昏昏沉沉地只曉得笑了,笑後又往城下一看,不禁大驚失色。他的「背水之計」又告破產,一批官兵跳進了子牙河。正在前面的河面上手足乍撒,載浮載沉,眼見是活不成了。另一些舉著刀槍的也是呆若木雞,長毛的一小部分正有說有笑地拿他們的脖子練刀法。

  長毛的大部隊在城下一字排開,當頭一群人坐著高頭大馬正沖城上指手劃腳,高頭大馬之後數杆黃緞子大旗「呼啦啦」迎風招展。大旗上繡的都是金光閃閃的「林」字。縣太爺「撲通」跪城上了。我的娘啊!原來領頭的還是林無敵呀!怪不得我那兩個妙絕天下,獨步守內的妙計給破了。縣太爺連忙招呼下人扶他下城,招呼了幾聲沒人理他,縣太爺覺得不大對勁,回頭一看,身後一個人都沒了。縣太爺是真慌了,顧不得昔時走三步路都得腳疼半天的慘痛教訓,飛也似地就溜了。

  長毛追到城下,官兵躲避不及,殊死抵抗的少數很快做了刀下鬼,其餘的不想挨刀的跳了河,不想喂魚的挨了刀,反正是無一走脫。城上的官兵看得心驚膽落。此時子牙河裡的「連船」已經燒著了,「劈哩叭啦」地響。濃煙夾著火苗直舐到城牆垛上,熏得城上官兵捂了眼躲角落裡大聲地咳嗽。再接下來一群長毛就從煙裡跳出來把刀架到他們脖子上了。

  長毛佔領大城以後先貼了張安民告示,聲稱天兵天將目的只為剷除清妖、蕩滌乾坤,士農工商不必心下惴惴,各安各業就是。人們開始都不相信,除非不得已往街面上走一趟,走到街上還不敢抬頭,專揀人少地方兒耷拉著頭瞅著自己的腳尖往前挪。偶而不小心一抬頭看見長毛嚇得頭髮梢都能豎起來。一天兩天、十天八天,長毛始終沒有屠城,縣大牢裡除了被押到戰場送了性命的一批,留下的全給放回了家。團練裡投降的和長毛入城後沒有參與抵抗交了械的官兵也都保住了性命。臨走之前還被長毛硬在兜裡揣了銀錢,說讓他們回家後做個小本生意,不要再為清妖賣命!。

  家裡有兵和團練的雖不能對長毛交口稱讚,但至少不再像以往那樣談之變色,語氣裡也露出幾許尊重了。聽說有些人,特別是縣大牢裡放出那一批犯人就沒有給家裡人說一聲,換了換衣裳就成長毛了。小商小販迫于生計硬著頭皮到街上擺攤的,長毛進城頭一天都心下惴惴,有些甚至就說是把腦袋掛到褲腰帶上出去的,他們無一例外都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禱告別碰上長毛買東西,不給錢是小事,保不准一點照料得不到腦袋就得從褲腰帶上解下來扔地上。然而彼時大城縣長毛一大把一大把的,閉著眼摸住三個人兩個半都是長毛,那有碰不上的可能。長毛到大城時又不是啥東西都馱過來的,缺東少西的不到小商販那兒尋還不行。小商販橫下心招呼了幾個長毛以後,漸漸的心就放肚裡了。長毛買東西不壓價,你要多少他給多少而且說話還熱情,滿臉都帶著笑。不幾個來回就和小商販打成一片,稱兄道弟地叫上了。那幾天出攤的小商販生意可真是興隆,賺得渾身上下都是錢。氣得膽小的商販真恨爹媽給自己生了一個老鼠膽。

  長毛的大部隊在大城住了半個多月以後,大城縣民私下裡開始覺得長毛比政府的官員確實好不少。雖然偶而也有那家的大姑娘小媳婦的出門後幾天不見蹤影,家裡人急得想上吊時,忽然回來了,說是被長毛請到營裡去住了幾天,家裡人看她笑嘻嘻的,還以為是被女長毛弄去陪著玩了,心就放下了,不經意地一問,原來是陪著男長毛睡覺。家裡人發一番雷霆之怒,怒氣後想想也就算了。好歹沒要了人命,況且據女兒媳婦說長毛待他們好得不得了,臨走還送不少銀錢給她們,這兩點跟官兵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要是給官兵捉去,你就甭想見著活人,隔十天半月後子牙河裡發現一具泡脹的屍首,不辯男女,你就哭著去拉回來埋了得了,保准認不錯人。

  有幾個在長毛營裡住過的大姑娘回來後就心神不寧,整日裡魂不守舍地呆在屋裡梳妝打扮,塗脂抹粉,一個人對著鏡子癡癡地傻笑。隔不幾天就悄無聲息地又溜走了,再不回來,不用說,是找她的長毛情人去了。家裡人也不敢去要人,況且眼下看來,女兒去的雖說稱不上是福窩,但也不見得就是火坑。看長毛那氣勢,說不定就把大清給滅了。到那時女兒說不定還能混個一品誥命夫人回來光宗耀祖呢!當然,長毛裡邊也並不是全都好人,林子大了,啥鳥都有;水深了,啥魚都有。也有幾戶的女兒失蹤幾天後回來便臥床大哭,說是給長毛弄去壞了貞節。家裡人勸慰不住,一不留神她就投了河或者上了吊。這家人對長毛自然就恨入骨髓痛徹心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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