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蓮英 | 上頁 下頁
四一


  老頭兒對著月亮灑了幾滴清淚,然後便說第二天就要啟程北上,去找太平軍北伐的軍隊。

  李家一家老小誰也沒料到老頭兒竟然說走就走,今兒晚上說好明兒個就要動身。胡胡李一力挽留他多住兩天,小靈傑更是撲在他懷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要他留下,無奈老頭已經鐵了心,軟硬不吃,就是要走。小靈傑那天晚上又沒睡好覺,看著窗紙由白變黑,又由黑變白,雞叫頭遍,便爬起來跑到土地廟裡去找蔡爺爺。那知這個蔡爺爺比他那個門婿更勝一籌,在李家告辭後沒候到天亮,整了整東西便飄然而去了,只在土地廟的香案上給小靈給留了封短信,大意是說人生聚散無常,不必為一時別離擔憂,日後有緣,自會相見,希望他能孝敬父母,發揮長處,幹出一番大事業。

  小靈傑拿著這封短信哭著一路小跑回了家。胡胡李一看這情況就知道蔡大叔又重演了他門婿的「故伎」而且演得更為乾脆,招呼也沒打就溜了。問明小靈傑那封信的內容,胡胡李更是悵然若失,當初王大哥也是說有緣自能相見,那知就只有了一面之緣還是在他去刑場的路上,人生當真是聚散無常啊!

  蔡爺爺走後,小靈傑有十多天臉上沒見著笑容,胡胡李知道他這麼小年紀還不知道什麼是別離,也不去勸他,讓他獨個傷了十多天神。小孩子們聚到一塊兒爬到院牆上露個頭學了幾天貓叫,小傢伙就把蔡爺爺留給他的回憶抹去了一大半,雖然一坐下來眼圈還是一紅一紅的,飯卻吃得下去了,精神頭兒也好了不少。

  轉眼就到收苞圠的時候,曹氏不能出門,老頭兒又害了場大病剛好,拄著拐棍走不上幾步都能氣喘如牛,別說下地,不分派人照顧他就算不錯了。家裡沒有多餘的人手,老太太一個人看住老三、老四、老五,一天下來累得腰酸腿疼不說,還氣得直想掉眼淚,老大比較老實,又有一把氣力,胡胡李就讓他和小靈傑弄小架子車往家拉苞圠,他一個人在地裡掰。

  小靈傑家的地跟鄧財主家的一塊地挨著。平時幹個農活,胡胡李常和鄧家的長工碰面,都是窮苦人出身,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打個招呼說個笑話逗個樂子,關係處得挺好。這一年也該著有事兒,小靈傑家裡的地靠著河溝,有一條剛好能過輛架子車的小路通到大路上,平時李家的人下地幹活拉東西都從這兒走。今年河溝裡多落了點水,不知怎地一沖就把小路給沖下去了半邊,農活忙得時候半點工夫也不能耽擱,胡胡李急中生智,就讓兄弟倆拉著架子車從鄧家的路邊過。鄧家的路是騎著鄧、李兩家的地邊梗輾的,兩家各占半邊。鄧家的苞圠從地裡運往家裡都是走這條路,胡胡李總想著他鄧財主在外邊跑過見過大世面,不至於這點面子都不給,況且那條路還有他李家的半邊。

  兄弟倆年齡小,沒有長勁,一次拉回去一點,一次拉回去一點,拉了一天也沒拉完,不過也沒剩多少,兄弟倆再拉一車就差不多了,這天早上胡胡李要去忙別的活,便叫起兄弟倆讓他們再跑一趟,把地裡剩那一點給弄回來,就算完工。

  兄弟倆沒說什麼,拉了車就往地裡跑,到地頭一看,堆得好好的苞圠不見了。因為胡胡李囑咐過他們去了要給鄧家看苞圠的劉大叔打個招呼,因為這苞圠在晚上是托他代看的,小靈傑一看苞圠丟了,可著嗓子就在地頭上叫劉大叔,劉大叔沒叫出來,二孬倒從苞圠棵裡一步三搖地走出來了,臉上仍是上冬學時候的壞笑,只是又高了,胖了,看著也更兇狠了。

  二孬從苞圠棵裡晃出來後便站在李家兄弟倆面前冷笑。

  國泰不知道為啥,也沖著二孬嘿嘿傻笑,二孬正笑著忽然就停住了,瞬間變得冷若冰霜,國泰嚇了一跳,躲弟弟身後去了,二孬沖小靈傑說:

  「聽說你們昨天拉苞圠走的是我們家的路?」

  小靈傑一聽就明白找碴兒的來了。他和二孬上冬學時說不上好,也談不上壞,閑了一塊兒磨個牙鬥個嘴什麼的,忙了就誰不理誰。冬學結束後小靈傑就再沒見過他,聽說這位到縣城去念私塾了。那知竟會念出這份德性,良心都他娘的讓野狗給吃了。

  小靈傑心裡一邊罵他一邊犯怵,李家鬥不過鄧家是實,兩兄弟當然要是要不回苞圠,揍他一頓出口惡氣還容易,讓大哥幫著掂著衣裳,小靈傑一人就能敲他個狗啃屎,問題是苞圠不要,兩兄弟沒法回家交差呀?再說,要是揍二孬一頓,鄧財主財大氣粗,到縣裡去告一狀,即便不告來幾個打手李家一家人就要吃不了也兜不走了。

  二孬說完了拿眼瞅著自己胖乎乎的指頭節發笑,好像是看一件什麼寶貝,小靈傑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回答,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裝出服服貼貼的樣子,湊上去陪著笑說:

  「二孬哥,看在咱倆上過同班的份上,饒了兄弟一次吧,常言道,不知者不為罪,再說了,這條路也有一半在我家地裡,你們家不是也走過嗎?各自退一步不就算了。」

  這幾句不軟不硬的話可把二孬給噎壞了,手指節也不看了,上去劈胸揪住小靈傑的脖領差點兒沒把他提溜起來。

  「你個小王八羔子,還想跟爺爺我稱兄道弟,你他娘的真是活到頭了,我告訴你,路就是我們鄧家的。你們李家要走就是得交買路錢,那堆苞圠爺爺我沒收了,回去告訴老王八羔子,讓他以後好好管教兒子,別沒大沒小的出來丟人現眼,哼!沒教養的。」

  小靈傑看著二孬那耀武揚威的架勢氣得肺都炸了,心說:

  「你個狗娘養的憑什麼出來抖份啊?不就你們家那幾個臭錢,別讓你有一天栽到我手裡,腦袋給你擰下來當尿罐使。」

  小靈傑臉上仍舊笑咪咪的,好像一點也不生氣,而且還點著頭哈著腰。

  「鄧少爺,苞圠您老人家要相中了,那就收走算了,反正我們家也吃不完,拉回家扔著也是喂豬,就算是孝敬您老兒的吧!啊!」

  小靈傑說完話不等二孬回過神拉了車調頭就跑,實際上二孬根本就沒聽明白他後邊說的是啥,只一句「鄧少爺」就把耳朵給他塞住了。

  小靈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到了家架子車一扔站院裡破口大駡,老頭兒正坐院裡窩著脖子咳嗽,曹氏和老太太把早上的鍋碗瓢盆剛整理好,坐下來準備把壓箱子底下的棉衣褲掏出來縫縫補補,只聽得外面「哐啷哐啷」響了兩聲,接著是小靈傑氣極敗壞的咒駡。不用問,這小子是又在外面給誰罵了架捅了事回來先發制人堵家裡人嘴的。

  曹氏來到院裡一看,老大國泰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小靈傑一跳多高一跳多高地罵得正起勁,而架子車上空空如也,苞圠沒有拉回來,曹氏一下子覺出事態之嚴重,把小靈傑揪到屋裡問了一遍情形,倒也沒怎麼責怪他,只說等你老爹回來再作打算。

  胡胡李中午回來時候已到後晌,曹氏把兄弟倆說的事一五一十,慢語輕聲地給丈夫描述了一遍,讓他吃罷飯換身乾淨衣裳到鄧家去走一趟,問問看到底是啥說辭,事到如此地步,胡胡李也不好責怪兄弟倆個,於是真往鄧家去了。小靈傑想跟著老爹去講理,被老爹一眼瞪了回去,只得回去躺床上生暗氣。

  喝罷湯胡胡李才回來,一家人早已等得不耐煩,看他眉開眼笑地挺高興,也就放了心。原來二孬幹的事情鄧財主根本不知道,這小子在縣城裡呆久了,覺得很沒意思,便藉口頭痛發熱回來散心,鄧財主也不知道這小子破天荒跑了一趟地裡,而且還扣了李家一車苞圠。胡胡李一到鄧家,鄧財主是滿臉堆笑著招待,問他有啥事光臨寒舍,胡胡李雖然滿肚子都是理,話說的卻甚為圓滑,說兩家小子開了小玩笑,把李家一車苞圠拉回了鄧家。鄧財主一聽就上火了,大罵孽畜不懂道理,小小年紀就敢胡作非為,那還了得,隨即派了個家丁去叫少爺回來。家丁出去後,鄧財主給胡胡李陪了許多不是,說親家門鄰家戶的,不要為這麼一點小事慪氣,犬子教導無方,請多擔待,等他回來,我自有論處。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甚為「投機」。此期間不但少爺沒叫過來,那家丁也一去不返。胡胡李聽鄧財主閉口不理那車苞圠,已聊到了這個份上,自己也不便插嘴,道了告辭便回來了。

  小靈傑一聽老爹是被幾句好話搪塞回來的,苞圠還留在鄧家,脾氣就上來了,說:「鄧財主和他的壞蛋兒子當然穿一條褲子,不過就是話說得好聽一些。就堵住了老爹你的嘴。你也太……」太後邊的半截小靈傑硬生生咽回去了,他正說得得意一抬頭瞥見老爹拳頭已經捏得梆硬,十分識趣地閉了口,胡胡李當晚把幾個兒子叫跟前,告誡他們以後碰見鄧家的人,不要惹事生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家眼下確實惹不起鄧家,要想報仇,等你們都有了地位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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