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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兩個傻大膽計劃得很周密,小靈傑最初找周鐵蛋商量時沒有一點把握,周鐵蛋人樣樣都好、能幹、實誠、夠意思,就是骨頭有點軟,據說他老爹晃晃拳頭都能嚇得他做三天惡夢。

  因為小靈傑的決定是晚上在鬼地過夜,至少要天明才能回來,周鐵蛋如果同意去回來就必須得有充足的思想準備捱住他老爹一頓毒打。那知周鐵蛋聽完小靈傑的設想連眉頭都沒有習慣性地皺一下就答應了,小靈傑提醒他似地沖他晃了晃拳頭,臉上還裝出一副兇神惡煞似的醜樣兒,周鐵蛋很為自己的醜事羞澀,紅著臉對小靈傑說:「我不怕,反正我爹也不敢往死裡打我。」兩個人一拍即合後便開始謀劃具體事項。包括什麼時候動身,帶什麼東西,萬一被兵們逮住該怎麼脫身等等。

  此刻兩個小人都趴在離鬼地不遠的一片亂草叢裡,五月的草瘋了似地鋪滿那一片無人居住的荒地,兩個人觸目所見盡是旺盛而茂密的一人多深的草棵,綠得哈口氣似乎都能冒出汁水,黃昏的日頭在草梢上滾滾,給草葉鑲上了一層黃澄澄的毛邊。鬼地的綠柳黃沙映著西天怪異的雲彩,被兩人眼前密密的草切割成魚網大小的色塊兒,很美很美。

  兩人只看見了一個兵靠在一棵柳樹上打瞌睡,頭往下一栽一栽,好像隨時都會倒下來睡一覺,紅纓槍被他斜杵在鬆軟的沙地上,晚風中紅櫻舞成碗大的一朵紅花,槍尖被日頭照得明晃晃的,這個兵沒有穿鐵甲,衣裳也不像戲臺上的戰袍,倒像農人下地勞作時穿的破爛衣裳,上衣袖子短而寬、腰身很大,褲腿很窄,束在黑色的薄衣靴裡,衣裳和褲子都是深紅色,在胸前繡了一個字,兩個人都認得,是「兵」字。兵的帽子像一個大空心陀牛,頂上也有一簇紅纓子,帽子外邊是白底有鮮紅的道道,像是淋漓著的鮮血。

  兩個人趴在地上看得聚精會神,連大氣都不敢出,其實,這兒會他們就是站起來蹦上幾蹦再打個滾也不會有人發現他們的行蹤。可惜他們不敢,怕萬一被兵逮住,逮住之後的後果他們沒想太嚴重,只是認定一點,鬼地肯定是進不去了。

  兩個人一動不動地趴著,好在還沒有蚊子,地上的草軟綿綿地貼著肚皮,麻酥酥的還算舒服,日頭完全掉進子牙河裡之前他們一人吃了點帶來的幹饃,沒有水,兩個人怕咬出聲響,含在嘴裡用唾沫和口水泡開後才敢一點一點往下嚥,滋味不太好受,半個幹饃就把他們兩個一人捉弄了一頭汗。

  天黑後起了風,亂草撲簌簌地亂動,像一群人揮舞著手臂。兩個人又等了一會兒,才慢慢地往前爬動,路是白天他們看好的,沒什麼大的障礙。兵在天黑的時候換了一個精神點兒的,一樣的行頭打扮,一樣的紅纓槍,一樣地靠著柳樹,只是槍被他一頭抓在手裡,一頭拖在地上。而且,他的兩隻眼睛還隔一會兒往四處看看,儘管看得不很用心,看到兩個人藏身的地方時兩個人還是不免心驚膽戰。

  那個兵沒有發現他們,他們倆由斜坡一直爬上高崗,爬到高崗上的密不透風的深草裡時才長出了一口氣,眼前就是他們發現深洞的大致方位,那堵牆不見了。似乎就在洞口那地方有一個大大的半圓形的帳篷,帳篷門開在兩個人正對的背面,因為帳篷裡的光在那漏出一大塊,在草地上照出一長條白斑。帳篷有大約一半被荒草包圍,另一半前邊是裸露的土地。帳篷外邊沒有看到兵。兩個人趴在暗處勾了勾手指頭,於是按原定計劃周鐵蛋負責警衛,小靈傑往前去看情況。

  爬到離帳篷有十多步遠時,小靈傑停了下來。沖呆在後邊的周鐵蛋打了個手勢,這個聯絡方式是他們看到燈光時臨時想到的,在家時他們考慮的是萬一沒有月亮,又沒燈光時的情況。這會是沒有月亮,燈光雖然淡了些,但離二三十步打個手勢還依稀看得到。小靈傑打了手勢後又往邊上爬了幾步,躲到一片草深而且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屏住呼吸,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帳篷周圍的草棵。

  周鐵蛋看小靈傑隱蔽停當,從腰裡掏出了一個彈弓,那是他們平時打鳥用的,這下派上了用場。周鐵蛋用的子彈是隨手從地上撿起的小石頭子,這也是事先商量好的,如果打泥彈當然順手,不過泥彈容易給人看出痕跡,不如就地取材來得穩妥。

  周鐵蛋瞄準的目標是帳篷門外那塊光條房邊的一片深草,那地兒離兩個人都比較遠,萬一有埋伏從草叢裡竄出來,要包圍那塊地方也不至於走到他們倆身邊。

  小石子疙裡疙瘩用著顯然不太順手,小靈傑只聽見「颯」的一聲,也沒鬧明白石子落到那兒去了,四外的吆喝就響起來了,大叫著「誰」的聲音至少有七八個,緊接著就是一陣紛亂而雜遝的腳步聲,帳篷四周的草裡幽靈般地站起來十多個人箭也似地撲向帳篷前面那道光條,小靈傑倒吸了一口涼氣,在心裡面默默算了一下。在那片草裡來回走動著尋找的共有十二個人。都是人高馬大的漢子。

  那些人當然找不到什麼,嘀咕了幾句一個罵了句娘就要走開,一個兵忽然想起什麼來了說:

  「鄒老大咋地沒過來,莫不是給人割了腦袋。」

  立刻就有人沖小靈傑躲的地方大叫:

  「鄒老大,你個狗娘養的滾出來吧!不滾出來又要挨皮鞭了。」

  小靈傑明白鄒老大就在他附近,不敢再抬頭看,於是把頭埋到草棵裡,只聽得身後一兩步之遙的草棵「忽喇忽喇」一陣響動,接著是一聲長長的哈欠,再下來是罵人的粗話。

  「誰他娘的活得不耐煩了,敢罵你大爺我,老子才他媽的剛合上眼,就有人在這兒哭喪!」

  「踢踏踢踏」的腳步聲從小靈傑耳朵邊響過去,踢倒的草棵倒在小靈傑頭上,擦著脖頸癢癢的難受,小靈傑只聽見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響,隔了好一會兒才敢抬頭,光明處已經是十三個人了。

  小靈傑當機立斷,伏在地上又往右挪動了四五步,估計離那位鄒老大足夠遠了,才又伏下,摸一下額頭,泥沙和汗已經粘到了一塊。

  那些兵對著罵了一通各回各地,小靈傑看准了他們的潛伏地點,一丁點一丁點地從夾縫中往前挪,挪到帳篷邊上時,手指已在地裡摳得熱疼熱疼。他放鬆了一下心情,把手指放在嘴裡含了一會兒,驀地聽到帳篷裡一陣女人的呻吟,呻吟聲不大,好像是塞住嘴但沒塞緊漏出來的,聽著很是淒慘。

  小靈傑不知道是什麼女人為什麼躲在帳篷裡哭,他朝帳篷裡看了看。帳篷上並沒有露出人影,眼前似乎是堆著一個大的四方東西,緊貼著帳篷放著,一個立棱把篷布頂出好大一塊。

  根據小靈傑剛才的觀察,那個立棱旁邊沒有埋伏,小靈傑不知道帳篷裡他看不到影子的地方是不是也埋伏著兵,所以不敢輕舉妄動。耳朵貼地仔細地聽了好久,女人的呻吟聲愈來愈大,愈來愈痛苦,但是在靠帳篷另一側的地方。除此之外,帳篷裡再無其他聲響。

  小靈傑不能再遲疑了,張老先生教他的「待時而動」,現在已到了時候,他輕輕地把拖到地上的篷布掀起一角,兩隻眼睛四處輪了一圈,帳篷裡東西不多,那個有立棱的是個四角包著銅皮的黑箱,他掀起的地方正好在箱子的一面,呻吟聲是從被箱子擋住的那部分漏出來的。

  小靈傑不想就此罷休,女人的哭聲和偌大一個幾乎空空如也的帳篷更刺激了他的好奇心,他根本沒有想到他現在的所做所為萬一被兵們發現,他的小命可以被那些兵找到一千條理由殺死一萬次。沒想到後果才膽大,一膽大自然更不會去想後果,小靈傑曲著身子,兩隻手緊摳住帳篷裡邊地上的一塊凸出的樹根,吸緊小腹,一點一點把整個身子慢慢從篷布外縮到帳篷裡面,像一條忙著蛻皮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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