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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周鐵蛋的背影剛被高崗上一片兀立的枯草淹沒,一陣吵鬧聲就從上面順風傳了下來,入耳極為清晰。

  「你們都死那兒去了,連他媽的幾根柴火都不會拾。」周鐵蛋今兒顯然是火氣攻心,否則說話不會這麼髒,而且也不會這麼充滿火藥味。

  「栓柱掉到一個深洞裡去了,我們費了好半天事才把他尋出來。」

  小靈傑聽到這兒坐不住了,一口氣跑上高崗,周鐵蛋臉憋得像經霜的紫茄子,正和幾個人指指戳戳地講理,不過他顯然已經意識到那兒幾位理由的正當,語氣比方才弱了不少。

  辯解的那位是拾柴的幾個人裡的頭目,叫狗柱。今年七歲,個頭兒可不像是七歲的人,紫紅臉膛,粗的像個石滾,說話甕聲甕氣。是小靈傑他們打架捅事的得力幹將,因為他力氣大,所以小靈傑才讓他去招呼著拾柴。狗柱此時一臉委屈,滿身塵沙,邊上幾個跟他去的小傢伙也都像剛在土堆裡打了個滾,髒兮兮的,叫拴柱的那個似乎是受了點傷,左腿不住地顫,一隻手搭在另一個人的肩膀上,空著的那只手裡提著一隻摔斷腿的灰野兔,血還在從兔腿上「卟嗒卟嗒」往下滴,或許是受這只捕獲的野兔的鼓舞,拴柱雖然苦瓜著臉,眉宇間卻有掩藏不住的喜氣。

  周鐵蛋先看見頭兒過來,住了聲站一邊瞅著狗柱發狠。小靈傑過去接過來拴柱手裡還在瞪眼彈腿苦苦掙扎的野兔,兔子還不輕,有五六斤重,提著很吃力,無怪拴柱累得頭上滿是汗。冬天的兔子都這樣,看著不怎麼大,份量卻不輕,怎麼說這些傢伙也養了兩三個月膘了。小靈傑心裡想著兔子躲在窩裡美滋滋地啃吃蘿蔔白菜的樣兒,嘴裡卻問狗柱:

  「咋弄成這樣兒。」

  狗柱看了看拴柱,意思是讓他說,拴柱人看著還算機靈,心眼卻有點實,說話也結結巴巴的,像爐膛裡在爆玉米花兒,一會蹦出來一粒,一會兒又蹦出一粒,等得人心裡直癢癢:

  「我……我……我正拾柴火,那只兔子……那只兔子……就……就……就」

  拴柱結巴了半天才把原委說了個大概,原來他們正拾柴火,雜草裡跳出只受傷的兔子,跑得也不怎麼快,幾個人當然不會罷休,奮起直追,拴柱於是就追到一個洞裡去了,兔子當然逮著了,拴柱的腿也摔得青紫,洞口不大,卻很深,大人站裡面也不一定能露頭,幾個人找了一根乾枯的粗樹枝,一頭遞給拴柱,這邊幾個人一起使勁往上拉,拉了半天才拉上來。

  拴柱說完後到一邊喘氣去了。這麼多話讓他一口氣說完也真是難為他了。留守的人已經沒了耐性,一窩蜂跑了上來,圍在四周小聲議論。

  小靈傑決定去探一下那個洞,這是他重新樹立威信的好時機,再說,不弄點新奇的玩意兒這夥人恐怕再沒精神回家了。大冬天的在野地裡呆了老半天還餓著肚皮讓誰也不好受,邊上的人此時已知道了拴柱他們的事情,注意力暫時轉向了那個神秘的深洞,這麼一大幫人沒什麼好怕的,小靈傑一說看看去,大傢伙兒立刻表示贊同。

  洞口是在一堵斷牆房邊,斷牆上長滿了枯草,中間還有一個門戶,門已經不見了,朽壞的門框還嵌在牆上,洞口原來應該是在房子裡面,因為徹底倒掉的三堵牆還隱隱約約在草下留了點兒地基的痕跡。

  洞口有面缸口大小,隱蔽的極為巧妙,若不是一腳踩在上面,根本就看不出來一點痕跡,洞顯然是人工鑿挖而成,因為用來擋蔽洞口的板還在洞壁上懸著,但木質已經糟透了,要不然也不至於輕而易舉地被一腳踹開。

  下去的當然是小靈傑,別的人沒有這個膽量,小靈傑囑咐周鐵蛋監督大家先「埋鍋造飯」,然後照狗柱的辦法,讓幾個人抱著樹枝放他下去。

  洞裡十分乾燥,雖然離河不遠,小靈傑下到洞底後先適應了一會兒黑暗,洞壁上的土層結構漸漸明晰之後,他才發現有一面洞壁上有一扇極為隱蔽的木門。木門的顏色和土色差不多,乍一看極難分辨。

  小靈傑此刻的心情用筆墨真是無法描述,驚奇、惶惑、刺激、害怕都有,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哪一種的比例多一些,他在心裡念叨了幾遍李督堂大膽,我為什麼就不能。然後壯起膽子小心翼翼地去摸那扇木門。

  木門觸手即碎,眼前現出一道長長的甬路,從站立處到甬路上有十多級石階,洞裡極為昏黑,從石階往下延伸到甬路後二者的顏色幾乎融為一體,甬路可能也是由大塊石頭鋪成的。

  小靈傑屏住呼吸下了石階,伸手往洞壁上摸了一把,凹凸不平地似乎刻著什麼,觸手冰涼,仿佛也是大塊石頭。小靈傑沒帶火種,即便帶了火種他也未必敢點著看,他怕黑暗中藏著什麼比鬼更厲害的東西,看見火光先撲過來吃了他。

  甬路好像沒有盡頭,小靈傑靠著石壁向前摸索著走了很遠,眼前愈來愈黑,觸目是一片無雜色的漆黑,他的腳步聲和心跳聲大得讓他汗毛直豎。愈往前走他的腳步聲越輕,心跳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大。等到他覺得兩腿像是踩在棉花上無所著力時,他才決定退出來。到此為止的經歷出洞後他已經有足夠的資本炫耀了,外面的人沒有誰敢步他的後塵跳下來,所以他說洞是方就是方,是圓就是圓。他心頭暗笑,這可能就是頭兒的特權。

  爬上石階,小靈傑一摸額頭,濕濕的盡是虛汗,他掏出一塊破布擦了擦,才放聲大叫上面的人。周鐵蛋等人正在上面擔心,看他安然無恙,大為驚奇,忙不迭將他扯了上來。

  天色差不多已經全黑,日頭沒了,月亮還沒出來,大傢伙兒不知用什麼手段已經把飯搞熱,還留了三四堆火種,乾柴枝燒得「劈啪」作響,桔黃色的火苗被風吹得幾乎是貼著地面,像條火蛇。圍著火堆坐著的眾人臉上都被火光映得紅撲撲的,泛著一種奇異的光。大家的眼睛都在圍著放在一邊的熱氣騰騰的食物打轉,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動手去拿著吃。

  小靈傑上來後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覺出洞裡空氣的氣味有些怪異,怪異在哪他卻又說不上來。

  大傢伙兒圍著小靈傑七嘴八舌地問了一番,然後迫不及待地吃光了所有食物,一行人踏上歸途,肚子裡驟然不再空虛,每個人都重新興奮起來,一路上纏著小靈傑問洞裡都有什麼古怪,小靈傑一臉神秘,對大傢伙兒的發問不予回答,實在逼急了只說了一句話:

  「誰有本事誰就再跟我下去走一趟。」

  沒誰有這個本事,大家只有面面相覷,當然心裡對小靈傑的敬佩之情不自覺又增加了三分。

  小靈傑興沖沖地回到家裡第一個碰到的東西是老爹惡狼般的兩道目光。胡胡李站在大門口已足足等了他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對胡胡李來說可真是難過,推測了十來種小傢伙可能的去向又給他一一推翻,後來他索性不去想這個,只想等小傢伙回來怎麼著揍他才能泄心頭之火,小傢伙偏巧就在這時候搖頭晃腦,一溜小跑地回來了。

  小靈傑看見老爹後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老爹提著後脖領提進了堂屋,一路上構思好的幾條絕對充足的理由沒了用武之地。屋裡面氣氛很緊張,爺爺奶奶蹲蹴在窗下一聲不發,媽媽懷裡摟著老五滿臉陰沉,老大,老三,老四挨肩坐在媽媽身邊,局促不安地亂動彈,眼睛裡恐怕摻雜著興災樂禍。

  小靈傑被老爹一下摜到床上時忽然想到了那只被他提著摔死在地上的野兔,一種莫名的悲哀襲來,他抬頭看了看老爹陰沉的臉。想申辨兩句,張了張嘴沒有出聲。

  胡胡李手掌攥緊了又張開,張開了又攥緊,如是有好幾次,終於歎了口氣,說:

  「這次先饒了你,看過年我不收拾你才怪。」

  不是胡胡李忽然心慈手軟,農村有個習俗,大過年的,小孩子再調皮也不能挨打,如果挨了打一年倒黴。

  小靈傑虎口脫險,心裡暗暗高興,當晚躺在床上,又想起那個神秘而又充滿刺激的深洞,鬧得一個晚上沒睡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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