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蓮英 | 上頁 下頁
一四


  老太太看兒子在一邊閑著沒事可做,應該又把他罵回地裡去了,胡胡李戀戀不捨地還不想走,老太太發了急:

  「你還在這轉什麼轉,又不是你懷了孕,幫忙也輪不到你,時候還早,下地幹活去吧!走到村口順便把你爹叫回來,他可能又跟你老劉叔下棋去了。」

  胡胡李走了不提。老太太瞅著曹氏病態懨懨的模樣兒發了一會兒呆,曹氏半閑著眼,看著她也不說話,老太太又憐又愛,又氣又恨,忍不住又數落開了:

  「孩子,你說你這是何苦來呢!咱老李家就你這兒一個媳婦,萬一累壞了身體怎麼辦,該躺著養的時候就得養,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沒誰會笑話你偷懶不幹活。地裡活你放心,你爹那幾根老骨頭還經得起幾下折騰。家裡的事兒就包給老婆子我了,……」

  老太太話沒說完自己忍不住高興地「卟哧」笑出聲來了。

  老頭在外邊聽了胡胡李的招呼,一盤好棋下到中途,推了棋盤就回來了,坐在外邊陪著老太太笑。

  曹氏這一懷上孩子更是被寵上天了,老頭老太太雖累心裡高興,老太太開了很多食品補品讓胡胡李一股腦買回來放著。曹氏也實在動彈不得了。老太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明徹夜陪在媳婦床前翻來覆去地絮叨一些老掉牙的事兒給媳婦解悶。曹氏知道老太太是怕她一個人呆著心煩,老太太那幾個故事講的她耳朵聽出了老繭,她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光陰荏苒,日月如梭,曹氏懷胎十月,一朝分娩,果真生下了個虎頭虎腦的大胖小子,老太太只看過別的接生婆接過生,自己可從來沒幹過,但是她不放心,害怕別人要是出一點差錯,那她可就心疼死了,所以老太太痛下決心,發奮圖強,東跑西顛地向幾位接生婆取了些經,然後就滿懷信心,準備親身給媳婦接生了。

  曹氏分娩那天老頭和胡胡李一整天沒幹活,曹氏在裡屋「吭唷吭唷」地用力,時而有幾聲壓抑不住痛苦的呻吟,老太太一點動靜都沒有,胡胡李在外屋摸了滿把的汗,心裡「卟通卟通」地像裝了一隻活蹦亂跳的兔子,曹氏的每一聲呻吟都像是尖刀一樣劃破他的心臟,時間過得真是緩慢。一直折騰了有三四個時辰,胡胡李覺得自己都快要崩潰了,裡屋忽然有了響動,曹氏的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嬰兒哭喊一齊飛入胡胡李的耳鼓,接著是老太太的一聲壓抑著驚喜的慨歎:「蒼天有眼,李門有後啊!」胡胡李那一刻真想跑出去大嚷大叫一番,告訴所有他能告訴的人,他胡胡李有了一個兒子。聽著兒子洪亮的哭聲,胡胡李只覺得渾身上下十萬八千個毛孔都熨熨貼貼的,像是三伏天喝了一杯雪水,他想——,他什麼都想,天地間凡是能想到的高興事兒他都想到了,回頭望望老爹,老爹的喉間激動的格格作響,像被一口濃痰堵著,臉上早已老淚縱橫了。

  胡胡李的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這消息可是爆炸性的,誰都沒想到老李家墳頭上還真添了根香火,按農村的習俗,親戚鄰居和平時常在一塊走動的都要送些紅皮雞蛋,為的是讓孕婦補養身體,實際上這不過是那輩子那朝傳下來的舊規矩。

  僅只老頭自己出去買的雞蛋就夠曹氏吃到小傢伙斷奶了。但各家的雞蛋還是照送不誤,曹氏在村裡為人好,大姑娘小媳婦群裡很有威望,三五成群提著竹籃過來探望她的今兒一撥,明兒一夥的,老頭老太太胡胡李坐在大門口滿面春風地打招呼,誰瞅見他們爺兒仨准都會停下來客套兩句,說一些恭喜祝福之類的話,胡胡李高興得有些昏了頭,只知道坐著「呵呵呵」的傻笑。

  來探望的絡繹不絕地來了十多天,送來的雞蛋糧食堆裡埋不下,櫃子裡放,櫃子裡放不下,又往抽屜裡放,最後實在找不來地方,老頭子靈機一動把鹽罐子給騰出來一個,還是不夠裝,這些雞蛋都是隨喜的,又沒法挑集市上去賣,那些天老爺兒仨可過了雞蛋癮了,曹氏那邊補得滋滋潤潤的暫且不提,老頭老太太胡胡李三個也跟坐月子似地,那雞蛋做的那個花樣,煎煮炒醃,能變的法全變完了,吃得三位看見雞蛋嘴裡就直冒酸水,肚裡就直興風作浪,方算罷休。

  那天老頭逼急了騰出一個鹽罐子裝雞蛋,騰著騰著就想起老太太逼胡胡李結婚那次摔的那個鹽罐了,禁不住咭咭呱呱笑了起來,老太太正在裡屋給小孫子換尿布,聽見老頭在外面笑個不停,隔著套間門就問上了。

  「老頭子,什麼事值得這麼高興,得了荊州似的。」

  老頭不吭聲,嗯嗯啊啊了半天等老太太按捺不住跑出去提著他耳朵了,方才擠眉弄眼地指了指涮得乾乾淨淨的鹽罐,老太太忘性大了些,愣了半天也沒愣出個眉目,那只手卻牢牢揪著老頭的耳朵不放,老頭吸著冷氣偏著個腦袋嘴都湊老太太耳朵上了:

  「死老婆子,瘋老婆子,我是說,一個鹽罐子白白被誰給報銷了,要不用來裝雞蛋多方便。」老太太也想起那天自己的潑辣勁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笑了個上氣不接下氣,笑完了沖老頭髮脾氣:

  「你還說,要不是我,你現在到那兒去偷個胖乎乎的孫子,讓你這老不死的得了便宜還賣乖,」老太太說完自己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老兩口嘀嘀咕咕,又說又笑,曹氏在屋裡躺著,沉浸在一片做了母親的喜悅之中,看著躺在繈褓中的嬰兒,小傢伙剛出娘胎,粉紅色的軀體嫩嫩的,像春天綻開的第一朵小花,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稀疏的幾根黃頭發軟軟地耷拉在頭皮上,此刻他正睡得香,粉紅色的小胖腿偶而動彈一下,像是睡夢中遇著了什麼高興事,小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肉嘟嘟的小嘴不時咂巴兩下,攥的緊緊的小手舉在頭兩邊,曹氏在小傢伙的額頭上輕輕的親了一口,一股奶氣直沁心脾,熏得曹氏幾乎沉醉了,這是她的心尖肉呀!她恨不得把小傢伙緊緊摟在懷裡親個夠,但她沒有這麼做,生怕驚了小傢伙的好夢,再說小孩子柔嫩的筋骨也經不起她一摟。曹氏躺在床上撫摸著兒子柔柔的小腦袋浮想聯翩,她想到了新婚之夜胡胡李酒醉後的瘋狂,想到了那痛徹心肺的侵襲和夾雜著奇妙快感的……還有小傢伙初出娘胎地極力掙扎給她帶來的痛苦,那是一種即將孕育出幸福的痛苦。她想到了在娘家時受到的種種冷遇和結婚後胡胡李對她的千般恩愛,她很滿足。

  生完孩子後的第一大事是給孩子起個叫得響的大名,這件事在目前的李家尤其重要,老頭活了一輩子,到現在還沒個正兒八經的名號,胡胡李幼小時沒了爹娘,有可能起過名字,但是從沒有人叫過,大家都叫他胡胡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別的名字。老頭為了給孫子起個好名字沒少費心血,李家祖籍浙江紹興,後來又舉族遷往山東,再由山東遷他們這一支到直隸河間府大城縣。兵荒馬亂中,幾經輾轉,先祖留下的族譜早不知遺失到什麼地方了。老頭苦思冥想方才憶起他小時候曾看見過爹爹拿過一本家譜,那上面好像按輩份排了李家後代中取名應依據的原則,那本書後來被老頭他老娘納了鞋底,老頭一輩子沒進過私塾,沒請過先生,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別說沒有看過,即便看過也不知道寫的什麼。

  再依老祖宗的定例看來是不可能了,老頭從鄰莊請了一個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給大孫子起了個名,老先生是十裡八方有名的學問人,曾經中過舉人的,姓張,張老先生年輕時在外做過幾年小官,後來不滿當世,解甲歸田,傲嘯風月,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連縣令都讓他三分。老頭給張先生封了厚禮,當然別人看來可能不怎麼豐厚,但李家已是盡其所能了,老先生摸著雪白的鬍鬚沉吟良久,方徐徐地說:「當今天下大亂,內有奸臣當道,外有匪夷八寇,民心思治,就讓他叫個國泰吧!」老頭如同奉了聖旨,一溜小跑回了家,給老伴、兒子兒媳報信兒。於是,胡胡李的第一個兒子——李國泰就成了祖孫三代中第一位有名有姓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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