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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胡胡李看二老的神秘勁兒,明白問也問不出什麼,只應了一句:

  「一切全憑爹娘作主,您二位老人家就費心看著辦吧!」

  老太太找著了兒媳婦的最佳人選,去了塊兒心病,那病竟不知不覺好起來了。老頭又出去跑了幾天,回來給胡胡李說一切妥當,就等著擇個吉日娶過來。

  胡胡李到這時候還不知道要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姓甚名誰,何方人氏,長得什麼樣。舊社會的規格是多,大戶人家娶個親洞房花燭夜前新娘新郎見過面的不多,一般人家可就不太嚴格了,一輩子的事誰都不可能等閒視之,結婚以前雙方見次面,互相看看的過程大多還是有的。胡胡李也想著是不是該給娘說一聲見對方一面,又怕這樣會惹老娘生氣,忐忑著總說不出口,還好,他沒問,老娘就告訴他了。

  原來老兩口認為的最佳人選是老太太她娘家的遠房侄女。老太太娘家是曹家墳的,在大城縣東北角,離李賈村有十多裡路,兩個莊子都靠著子牙河,往來較為方便,這村的閨女嫁到那村,那村的媳婦娘家是這村的不少,老太太娘家人稀沒落,嫡親的娘家人只有一個弟弟,前些年發水也喪了命,再遠些的幾個哥弟也都成了一家子,平常不大走動,這個侄女的老爹和老太太是一個老太爺,見了面打招呼還挺親熱的,她的雙親也是發水那年沒的,她本人又沒有親姨、親姑,跟著一個近門的叔叔過活,日子過得很苦。

  老兩口挑中她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其一,按輩份她本該叫老太太姑姑,過了門成一家親上加親,婆媳之間容易相處。其二,老兩口也有私心,不忍心將一輩子掙的一點家業留給別人,萬一媳婦是個大手大腳的,把家業糟塌了怎麼辦,還是知根一些的好,俗話說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其三,這個侄女也是受過苦的,知道怎麼過日子,再說人樣也還說得過去,所以老兩口想到她以後,一拍即合,就開始張羅著辦喜事了。胡胡李對這回事也無所謂,只要能孝順爹娘,跟他好好過日子就行,人樣好賴無關緊要,他沒有別的意見。

  大城縣的風俗,誰家的小子結婚,要提前十天半月給左鄰右舍打個招呼,一來是討個喜興,二來到時找人幫忙也方便,老頭和老太太等這回事等得心焦,老早就放出了口風,讓胡胡李走東家串西家挨門挨戶會了一遍,說是年底晚輩要辦大事,望各位叔伯大娘,父老鄉親多多關照。

  喜期定在臘月二十九,老頭「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頭很足,邁著老胳膊老腿親自跑了二三十裡路找一個久負盛名的風水先生看的日期。喜期一定,李家就連軸轉著忙活上了。

  婚姻事在農村很有些講究,每一回事都必須得辦得有規有矩,否則會給人留下幾輩子的笑柄。這些胡胡李都不知道,老頭是個明白人,今兒指使他上城裡買些花布,說要給新娘子做衣服,還要做幾床新被子,明兒又叫他和誰誰一塊去看兩棵樹,說是談好價錢買回來做家具用,後天又讓他去採購些菜呀酒呀肉呀的雜七雜八的食物,說是請客少不了的。當然,這些原材料弄好之後緊跟著就是找裁縫,請木匠,喚廚子。胡胡李忙得暈頭轉向,被指使得團團亂轉,還老是丟了東忘了西,惹得老娘在旁邊抿著嘴笑他高興糊塗了。老頭這時儼然是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運籌帷幄,制勝千里,吆喝吆喝這個,使喚使喚那個,雖然有高興勁兒撐著沒累出病來,嗓子卻給喊啞了。老太太幫不上大忙,呆在一邊別人又嫌她礙事,只得躲進屋裡給未來的小孫子縫肚兜。

  人忙了時間自然就過得快,胡胡李屁顛兒屁顛兒地跑了幾天,忽然就發現第二天就是臘月二十九了。

  臘月三十就是年尾,正春節。二十八時新年的氣氛已很濃了,鞭炮聲爆豆子一樣在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大人小孩都換上了新衣服在街上走動,滿臉喜氣洋洋,小孩子們攥著壓歲錢兔子一般飛快,往雜貨店跑。胡胡李想到除夕的時候想到了臘月二十九,心裡怦然一動,過了明天我就是成年人了,我就會有一個老婆,和我一塊吃飯睡覺。他實在想不到結了婚還有什麼更多的內容。但心裡甜滋滋的倒是真的。

  這天的天氣很好,冬天裡冷是肯定要冷的,只要不下雪,颳風也沒什麼。吃罷午飯,老頭招呼的幫忙的全到了,一拉溜七八個棒小夥子,還有兩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迎新客。家具早已做好漆好,幾個小夥子收拾麻利,一人喝了碗壯行酒,喝著號子抬著東西出了李家大門,外面負責燃放爆竹的一看人出來了,一點火撚「劈哩叭啦」的響聲震天,等在一邊的民間藝人立刻「嗎啦嗎啦」、「咚咚啪啪」地吹打起來助興。四個棒小夥抬著嫁妝走在最前,後面是接新人的花轎,迎新客在花轎兩邊壓著碎步走。民間藝人走在隊尾吹得極賣氣力。一群小孩跟在後面人歡馬叫,胡胡李看著這支龐大的隊伍緩緩地逶迤消失在村口,回到家裡倒頭便睡,至於院裡,屋裡的幾桌酒席猜拳行令,吃五喝六之音他全聽不見,他是真的累了。

  老爹把胡胡李叫醒時還不到後半夜,乍一起來天氣很冷,連打了兩個寒顫。老爹笑吟吟地舉著一身新衣服。還有一束大紅花。胡胡李洗了臉,換上衣服走進屋當門,正湊在一塊圍著火盆烤火的左鄰右舍立馬喝上了彩。果真人要衣妝,胡胡李一換新衣,容光煥發,光彩照人。

  接新娘子的隊伍還沒有回來,想必是正在那邊大吃大喝。

  這邊的酒席還沒撤去,杯盤狼藉著,胡胡李要去整理,邊上人不讓,說新郎官就該有新郎官的樣子,胡胡李只得呆在一邊呆著看別人忙活。

  天交丑時,門外忽然飛也似跑來一群小孩,大叫「新媳婦來了」,屋裡一群人正等得沒精神,發一聲喊全擁出門外。

  門外已經等了不少人,凍得直跺腳。小孩子卻不知道冷,蹦蹦跳跳地,迎親歸來的隊伍已到村口,當先打著的兩盞大紅燈籠照得雪地一片通紅,吹鼓手吹得聲嘶力竭,聲音遠遠地傳開去,隊伍一邊走還一邊放著爆竹,所有的人都笑著,胡胡李本來站在人堆後邊,一瞬間他似乎忘記了是自己娶媳婦,而覺得很小時候由母親扯著看別人娶親一樣,直到隊伍走到門前,大傢伙兒才想到新郎官還沒露面,老爹啞著嗓子叫了好幾聲,他也沒聽見,隊伍停在門口又吹又打又嚷又叫,等著新郎官出來迎接,老爹急得什麼似的偶一回首發現兒子正躲在人群後面忘乎所以地看熱鬧,趕過去就把他揪了出來。

  胡胡李跟在轎子旁邊進了院子,兩個沒見過面的女人扶著新娘走出轎子,胡胡李初始不知自己該幹什麼,老爹從後面推了他一把,他踉蹌了一下也跟上去了,兩個伴娘挽著新娘子進了屋,把新娘往椅子上一按,回頭看了看呆頭呆腦地跟進來的胡胡李,捂住嘴笑著跑出去了。

  新娘子穿了一身大紅的新衣服,繡著大朵大朵的花,因為蓋著紅蓋頭,胡胡李看不見她長得什麼樣。屋裡只有胡胡李和新娘子曹氏兩個人,新娘子坐在椅子上,很安詳,胡胡李看了幾眼新娘子,忽然想到今天晚上兩個人就要脫得光溜溜地躺到一個被窩裡,臉「騰」就紅到了耳根,本來坐得穩穩當當的立刻局促不安起來,像是屁股上長了瘡。外面老爹正大聲地勸送新娘子的人喝酒,語聲中有掩飾不住的喜氣。有的人已經開喝,酒杯子「哐啷哐啷」地,酒桌上的粗話一句句清晰地傳入耳鼓,還有小孩的笑聲,女人喝斥男人聲,簡直亂成了一團麻。胡胡李實在坐不穩,悄悄地站起來走出去了。

  老爹眉開眼笑地陪著幾個他不認識的人說話,一看胡胡李出來,笑得更甜。起身招呼他過去坐下,指著一位年長者讓他叫大哥,以下依次坐著的稍年輕一點的分別是二哥、三哥直到七哥,胡胡李一一打了招呼寒喧幾句就是喝酒,新娘子女流之輩,不喝酒有情可原,新郎官不喝就說不過去了,胡胡李推三阻四地讓了一番看眾位哥哥漸顯厭色,激發了胸中的血性,於是不再推辭,該自己喝自己喝,該碰杯碰杯,不管什麼路數,都是杯到酒幹,那酒第一杯喝著和吞胡椒麵差不多,到肚裡胸口如遭重擊,胡胡李噎得臉紅脖子粗,第二杯重擊就稍溫柔些了,咂咂嘴似乎還有點香味,第三杯以後胡胡李發覺房梁有掉下來的可能性,下盤虛浮的墜入五裡雲霧,眼前一干人眾的臉部漸漸浮腫、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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