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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四叔的講述刹了尾,胡胡李心裡可翻江倒海了。四叔的話一開頭他就隱隱有種預感,預感四叔的敘述會和鄧財主有脫不了的干係,果不其然,不僅僅是干係,鄧財主簡直就是殺死王大哥的直接兇手。「鄧財主」三個字在胡胡李的頭腦裡盤旋了一圈又一圈。四叔忍不住了:

  「小李子,你怎麼了,眼睛直勾勾的,丟了魂似的。」

  胡胡李「噢」了一聲,轉頭去問四叔:

  「四叔,你的消息準確嗎?」

  四叔毫不遲疑:「絕對準確!」

  四叔的消息是絕對準確,這話得從頭說起,鄧財主其實早就知道王掌櫃深夜截人。夜行人飛刀留柬的事,是玉蘭告訴他的。當初玉蘭和李三定好計後,靜下心仔細一琢磨,腦筋磨過彎了,她心想:我要是和李三依計而行,萬一胎裡壞他們幾個使個絆,我和李三就是一根線上的螞蚱——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他,這樣不好。玉蘭本來也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被鄧財主「掏了高價」買過來充作填房的,剛到鄧家時處處受氣,這人確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玉蘭最初在鄧財主幾個姨太太之間的爭寵邀幸中磕磕絆絆,吃盡苦頭,到後來遊刃有餘了,那本來純潔無暇的心靈也給利欲熏黑了。玉蘭不甘心和李三綁在一輛戰車上,苦思冥想半晌,女人心眼就是多,還真給她想出一個主意,主意打定之後,玉蘭破壞髮髻,撕爛衣裳,塗紅眼圈,悲悲切切地就找鄧財主去了。

  鄧財主正盤算著今晚要到四院一夜銷魂,門簾一挑,四姨太哭得肝腸寸斷地進來了,鄧財主心肝呀寶貝呀好一番安慰,玉蘭才破涕為笑,說明原委,她說李三夜闖四院,企圖對她非禮,鄧財主氣得臉成了豬肝,嘴唇直打哆嗦。玉蘭偷眼旁觀,見火候已到,便將她告訴李三的計策添了些油加了點醋和盤托出,當然王掌櫃截人和夜行人留柬之事也得彙報,不過她自己的責任是一古腦推了個乾淨,鄧財主心裡還直納悶,這李三啥時候學了這麼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打主意竟然打到我頭上來了。玉蘭畢竟還沒有喪盡天良,再說她和李三的露水夫妻也還有些情份,一看鄧財主勃然大怒,連忙又抓又撓地給他消氣,替李三求情,說李三縱然錯不容恕,終究也立下了不少功勞,饒他一次,以觀後效,鄧財主其實也捨不得李三這條忠實走狗,這時候借坡下驢,答應給李三一次機會。

  可憐那個李三還蒙在鼓裡,腦袋就差點搬了家,鄧財主饒了李三,飛刀留柬的人他可不願放過,而據當時的線索。他又實在找不出半點有關夜行人的蛛絲馬跡,鄧財主留下李三實際上也是給夜行人施了一障眼法,讓他放鬆警惕,鄧財主茶飯不思地想夜行人到底是誰,他當然想不出來,不過,鄧財主肯定一點,王掌櫃跟夜行人絕對有非比尋常的關係。鄧財主一忍再忍,到王掌櫃要回老家的消息傳出後,鄧財主終於坐不住了,他要抓住王掌櫃,從他口中套出夜行人的下落。王掌櫃根本沒有料到鄧財主會因為那麼一點小事銜恨至此,別過胡胡李後沒走多遠,就被幾個縣衙門的衙役截住了,王掌櫃當時是替胡胡李考慮,他知道鄧財主是懾于夜行人的示警才不敢動胡胡李。王掌櫃早已從小道知曉玉蘭將飛刀留柬這事洩密。

  他怕自己萬一和夜行人對上號後鄧財主對胡胡李會肆無忌憚,所以王掌櫃根本不敢動武,任由幾個衙役把他五花大綁,抓回縣衙。縣太爺早得了鄧財主白花花的銀子,問案十分賣力,驚堂木拍得「啪啪」山響,要王掌櫃供出背後主使之人夜闖私宅謀財害命的犯罪事實,王掌櫃橫了心任由縣太爺吹鬍子瞪眼地叫喚大刑伺候就是不開口。縣太爺碰到這種硬茬無計可施,幾個動刑的衙役打斷了兩根皮鞭,一個個累得東搖西晃,頭暈眼花。王掌櫃就是不開金口,縣太爺是真急了,你既然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就索性成全了你吧!縣太爺筆走龍蛇,寫了張監斬令,署上第二天的日期,然後對三班衙役說:

  「小的們,明天大老爺要陪更大的老爺喝酒,你們小心著把這位的腦袋砍下來就得了,回來我重重有賞。」衙役們一聽有賞眉開眼笑,異口同聲答:「是」。第二天縣太爺還真喝酒去了,是不是陪更大的老爺誰也不知道,衙役們放出口風,為起「殺雞駭猴之效」,到了午時三刻就把王掌櫃送上路了。

  胡胡李不清楚這其中的來龍去脈,只認准一條:鄧財主殺了王大哥。王大哥待他這恩重如山,這個仇他一定要報。

  其實四叔來找胡胡李並不僅僅是為了安慰他兩句,他的主要目的是把胡胡李接回去,王掌櫃即便在這兒不出事他也要來。

  不能不說四叔和四嬸對胡胡李有真情實意。但話又說回來了,常言道:「絕戶愛財,老人惜命。」四叔四嬸兩口膝下沒有子女,沒嘗過撫養子女長大成人的艱難,老倆口身子骨還硬朗著,幹得動農活時當然不巴望誰在他們的飯碗裡搶食吃,所以胡胡李以前短住可以,敢有那麼一兩個月在老頭和老太太眼皮底下老是晃,老兩口就吃不消了。因為胡胡李在他們家住一天,他們就得負擔一天的吃食,那可簡直是揪他們的心尖肉啊!胡胡李跟王掌櫃進縣城以後,老兩口夫唱婦隨地過了段舒心日子,到底老了,一天早上起來,四嬸忽然就一頭栽倒在地,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四叔趕忙叫了幾個近鄰七手八腳地把她抬到床上,又找人叫來郎中,郎中看完後,抓了藥,說是年齡大了,身子虛,不要幹重活,需要靜養。

  四叔這下可苦了,地裡農活忙不成,整天守在老伴的床頭前長噓短歎,眼看這樣的日子過了有十來天,老兩口都受不了了。兩個人都認為應該找一個人服侍他們頤養天年。雖然嘴裡沒說,兩個人心裡都在想著胡胡李。胡胡李人機靈,又懂事,能幹,正是贍養老人的最佳人選。四嬸最初還不好意思提出來,她害怕胡胡李心裡對以前四叔他們倆的所作所為心存芥蒂,四叔倒不這麼想,老頭腳不沾地地忙活了七八十來天,明白了再多的錢也不能當一個活生生的兒子使喚呀!況且老兩口的那點家業,也不見得就能拴住胡胡李的心。老頭打定了主意,和老太太坐在床上盤算了一回。估計胡胡李不會太磨老叔和老嬸的面子,於是就準備動身往城裡叫人,就這當口,王掌櫃被縣衙門砍了頭,老頭認定這是個好時候,便到城裡來了。

  胡胡李早就有心過繼給這位老實憨厚的四叔叔,年輕人誰不想有個安樂的家,胡胡胡李寄身破廟時,每晚對著昏黃的油燈和繞燈飛舞的小蛾念叨,蛾呀蛾呀,你們誰能幫我找回爹媽呢?我感激你們一輩子。蛾當然不會替他找個爹媽,胡胡李也就在破廟裡一呆許多年,想起爹媽就黯然神傷。但胡胡李是個倔強的孩子,不會去奴顏卑膝討誰歡心,四叔來看他時他畢恭畢敬,絕口不提想當他兒子給他養老送終的想法。

  跟王大哥挪到城裡實在是情非所已。四叔親自勸他回去自然是他巴不得的事兒,再說王大哥的身後事和未了心願必須得回李賈村才能完成,王大哥給他說過有人暗中保護他的安全,鄧財主決不敢動他一根毫毛,胡胡李對王大哥的話從來沒有懷疑過半句,這下他準備太歲頭上動土,去瞅鄧財主的碴兒了。

  四叔和胡胡李將面攤的家當可賣的賣了,能送人的送了人,找風水先生相了塊好地皮,找了一幫子吹響器的,胡胡李親自披麻戴孝,送王掌櫃入土為安。風風光光地辦完了喪事,胡胡李又在王掌櫃的墳頭痛哭了一場,暗地裡發誓一定要拿鄧財主的人頭祭奠王大哥的在天之靈,然後就帶了所剩無幾的銀錢,和四叔一塊回了李賈村。

  李賈村的人都知道胡胡李和王掌櫃的關係,見了面只是聊他在城裡的見聞,誰也不去扯王掌櫃那一攤子事,胡胡李並不想太暴露自己的意圖,也避而不談王掌櫃。鄧財主派了李三過來探望過一把,胡胡李笑臉相迎,笑臉相送,話題到非提起王掌櫃不可時,胡胡李輕描淡寫地一句帶過,說他被殺總有殺他的理由,人死了就算完事。李三聽了很是受用,這回事也就那麼擱下了。

  胡胡李改了稱呼叫四叔叫爹,叫四嬸叫娘,老兩口孤獨了大半輩子,終於聽見有人叫他們爹娘,心裡那高興勁就甭提了,對胡胡李是百般疼愛,如同己出,胡胡李閒時陪老兩口聊個家常,逗個樂子,串個門,趕個會,忙了就到地裡沒日沒夜地幹,家裡地裡全不用爹娘操心。老兩口越發地認定這步棋走對了,晚上躺在被窩裡老是在夢裡笑醒,見人臉上也有了喜色,似乎是越活越年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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