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李蓮英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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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胡李剛開始聽掌櫃的說要給他講故事時還很奇怪,心說今兒是咋的了,王大哥忽然有了這等雅興,勞累了一天,胡胡李只想睡覺,又不忍拂了王大哥的好意,搬著椅子和王掌櫃對面坐在爐火邊上。王掌櫃的故事開頭一提山東,胡胡李一激靈就覺出事情有些蹊蹺了。他曾隱約聽到過山東好像是王大哥的老家,但是在山東什麼地方不清楚。胡胡李推測王掌櫃講的可能是自己的身世,便打起精神,聚精會神地聽了下去。王掌櫃的語氣先是像老太太講述一個老掉牙的神話傳說,不緊不慢,面無表情,說到五伯和他的男孩女孩時,王掌櫃眼裡驀地有了光彩,話裡仿佛也融入了很深的感情,胡胡李更堅定了自己的看法。 王大哥以前是對自己的身世諱莫如深的,甚至連他的一身武藝也是胡胡李先從四叔那裡知道後來才求證出來。胡胡李顧不得去想王大哥為什麼突然鬼使神差要把身世告訴他,只是豎起耳朵專心地聽。王掌櫃說到「忽然出了事」五個字時,音調陡地低沉了下去,而且一字一頓,嘶啞得像用砂輪磨刀,胡胡李聽得耳根發癢,抬頭看王大哥,王大哥的眼睛都快冒出火了。胡胡李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瞥見若明若暗的燈火,頓時覺得屋裡鬼氣森然,仿佛有什麼物就要從地底下怒吼著破土而出,擇人而噬一樣。王掌櫃沒有停頓,繼續著他所謂的故事: 「五伯的女孩已經到了嫁人的年齡,未婚夫是同村的一個趙姓後生。這一天五伯、五娘陪著女兒進城去採辦嫁妝,天剛濛濛亮就出了門,直到吃罷晚飯還沒回來,五伯的兒子預感到有些不對,就鎖了房門沿路去接父親、母親和妹妹。五伯的兒子出門走不多遠,就聽見前面路邊有人呻吟,隱隱可以看見是一個人。五伯的兒子趕上去一看,呻吟的人是他父親,五伯渾身上下沒一處幹的,衣服全被血泡透了,他躺著的地方也有一窪血,五伯的兒子又急又怒。看見父親已經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知道老人快不行了,他把父親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忙活了好一陣,待老人稍有好轉,便著急地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到底出了什麼事?」胡胡李已經完全被故事吸引了,聽到此處迫不及待地問了一句,他沒有注意到王大哥臉色此刻已經煞白,額上青筋暴露,身上發擺子一樣地打顫,牙齒咬著嘴唇,待再開口時,下嘴唇已是血跡斑斑了: 「不知道,五伯死了,五伯躺在兒子腿上,兩隻手溺水人一樣揮舞著,嘴張著大口大口地出氣,但是什麼話都沒說出來,只在眼角裡滴下兩顆清淚,就死了。五伯的兒子知道父親的能耐,知道母親和妹妹是遭了什麼難,他先把父親的屍身背回家去,守到東方破曉,便打個包裹,藏了把刀進城去了。 「這種事情不難打聽,五伯的兒子沒費多大功夫就知道了事情的梗概,妹妹進城時碰到了縣太爺的大公子,這個大公子見色起意,指揮了一班狗腿子就來搶人,父親一人兩拳難敵四手,受了重傷,妹妹和母親被擄到縣太爺家去了。五伯的兒子把事情搞了個水落石出之後,又打探好了縣太爺府的地形,回去找了個客棧等到天黑,提了傢伙就去算帳了。縣太爺的府上防備並不怎麼嚴,他能很輕鬆地翻牆進去,在一所房子前面聽到大公子正對幾個衙役破口大駡,說是這麼一大群人都是酒囊飯袋,竟然連一個弱女子都看不住,讓她尋了死。五伯的兒子一聽眼睛都紅了,提了刀就沖上去了,大公子措手不及,當胸一刀穿了個透心涼,赴陰曹地府去了。五伯的兒子被一群衙役圍著,殺得滿身是血,刀刃都砍卷了,最終殺了出去。他不敢回家,在外面躲了兩天,養好傷後順小路往家跑,剛走到村口他就呆了,村子裡正濃煙滾滾,沒有人聲,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的全是屍體,有衙役的也有村民的,所有的房子全給點著了,全村三百多口人沒有留下半個活口,只剩五伯的兒子一個,全村三百多口人,三百多條人命!」 王掌櫃的故事就講到這兒,胡胡李從那幕慘劇中蘇醒過來後,抬眼一看王大哥,王大哥已是淚流滿面,額上全是冷汗。胡胡李趕快把王掌櫃扶到床上躺下,想說話又不知說什麼好。王掌櫃呆呆地瞪著眼睛躺了會兒,複又坐起來,對胡胡李說:「李兄弟,你是聰明人,知道老哥的苦處,我這兩天就要回去,面攤從此就交給你了。」胡胡李大驚失色,嘴張了幾張,目瞪口呆,眼淚止不住地流,話卻仍是說不上,掌櫃的不再多說,歎息了一聲,仍是瞪著雙眼,也不知想些什麼。 胡胡李知道王掌櫃一旦決定很難更改,也就不刻意挽留。 又過了兩天,王掌櫃早上起來就對胡胡李說:「李兄弟,我該走了,咱們兄弟相交一場,為兄沒有什麼東西送你,防身的技藝你也學得差不多了,日後能否發達,就看你自己了,好自為之吧!」胡胡李早已準備好了一些路上必須帶的東西,給王掌櫃整理成一個包裹,兩人都是無話,默默地帶了門出去,胡胡李依依不捨地一直送了有七八裡地,王掌櫃百般推辭,胡胡李方才停下腳步,低頭沉思,再抬起頭時已淚如泉湧: 「王大哥,你去意已決,小弟不敢久留,怕誤了兄長大事,此一去,如若私事已了,則請王大哥抽些閒暇,找小弟一敘離別之情。」 王掌櫃眼內也是淚光點點,只叫著:「好兄弟,好兄弟」,再無其他的話。 兩個人站了許久,王掌櫃一橫心,轉身離去,不復回頭,胡胡李癡癡地看著他的影子被綠樹遮掩,大腦裡一片空白。 胡胡李送走王掌櫃,回到帳篷裡倒頭便睡,到晚上起來煮了些麵條,將就著弄了個半飽,又呆坐了一會兒,淚水止不住從臉上往下淌。燈火明滅中,王大哥的音容笑貌一直在他眼前浮動,回頭看了幾次黑洞洞的門窗,仿佛覺得王大哥就在門外,隨時都會推門進來,胡胡李做夢似的發了半天怔,倒下又睡了。 胡胡李醒來時候日頭已經曬著屁股了,昨晚上沒吃太多的飯,這會兒餓得肚裡咕咕叫,沒了王大哥,胡胡李像是少了主心骨,幹什麼都提不起精神,把面攤擺上懨懨地坐了有半個時辰,估計老客戶差不多來完了,胡胡李便又閂了門,褡褳裡裝了幾串散錢,往縣城逛去了。 三四月份的天氣溫暖人,太陽當頭照著,到處是鬱鬱青青,鳥語花香。胡胡李信步在大街上走了一圈,又沿老路折回來,拐到縣衙門口時,忽然看到縣衙門口圍了很大一群人,成扇面擺開在衙門口的石獅子後面,石獅子上爬著幾個光腚小孩,穿著號衣的衙役挺著長矛耀武揚威地怒聲喝斥著,但是沒有人聽他們的,大家照舊伸長了脖子,踮著腳尖往前擠。 胡胡李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最近幾年國家出了大問題,連縣衙裡的青天大老爺也很少坐著轎子在街上露面,即便冷不丁出來一回兩回的也沒有胡胡李小時候看見的威風,幾個人抬著青布軟驕灰溜溜地走,沒有鳴鑼開道的,也沒有隨行跟班的,像是縣太爺患了傷風,要捂得嚴實實地往大夫那兒抬。 據說這種情形是縣太爺要上府裡公幹,今兒的情形實在很難讓人相信,胡胡李感到很是奇怪,奇怪這年頭縣衙門口還能有這麼多看熱鬧的,看來這些年怪事還不少。胡胡李擠到前面,找到一個常在面攤吃面的熟人,打了個招呼正待發問,那人卻像看見魔鬼一樣,慌裡慌張地走開了。胡胡李心裡更是疑惑,又接連問了幾個人,幾個人都像驚弓之鳥,甚至有幾個認識胡胡李的,正雜在人堆裡,轉瞬也都跑得沒了影了,胡胡李低頭將自己打量了一番,沒有什麼與眾不同之外,急切中又想不出原因,走又不想走,於是也隨了人流擠在縣衙門口等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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