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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淒苦童年

  一、拉二胡的爸爸

  〖離京城二、三百里的河間府,最有名的「土特產」就是「盛產」割掉了男根的太監,大太監李蓮英雖然也是由此地「出產」,而他的祖籍卻是有天堂美譽的杭州,其老祖宗也還作過大官……〗

  清朝道光年間,河間府大城縣。

  時令已是深秋,天氣頗冷的了。由西南向東北繞縣城而過的子牙河雖然仍舊嗚嗚咽咽地流淌著,卻已沒有了夏日那股喧囂奔騰、一瀉千里的勢頭。河灘下幾棵七歪八扭的老柳樹早已被秋風掃盡了黃葉,光禿禿地斜在那裡,像餓煞了的皮包骨頭的乞兒。偶而又是一陣秋風肆虐,老柳樹突兀刺向天空的枯枝吹口哨一樣呼呼作響,落葉也飛舞在風裡,有幾片被昏黃灰濁的河水收留,隨之載浮載沉,也不知去向何方。

  正是趕早集的時候,早集是這一帶農村約定俗成的貨品集散形式,日期大都在每個月的逢五、逢十。大城縣的早集最興盛時,連河灘上的幾棵老柳樹都曾作為肉包棚的立木立過功勞。不過那是聽老輩人講的,現如今老柳樹只有慨歎人世滄桑的份兒,早集已經萎縮得只剩下基本固定的老字號店鋪了。此時太陽已經升到了房頂,大街上的行人還是很少,幾個雜貨鋪的老闆都縮著脖籠著手站在大門口探著腦袋眼巴巴地盼著有人能光顧他們的生意。好讓他們不必再擔心近半個月的針頭錢腦、柴米油鹽。他們都失望了,除了有兩條夾著尾巴、扁著肚皮的癩皮狗沿著牆根灰溜溜地過去之外,再有的就是幾個弓著背提著糞筐大聲咳嗽著東瞅西望的拾糞老頭。拾糞老頭逛到這塊拾糞肯定是有目的的,但卻不是這幾個店鋪,而是十字路口那個熱氣騰騰、醃髒不堪的小面攤。

  面攤在十字路口這兒紮場才沒幾天,掌櫃的是一個三十出頭、四十不到的高個漢子,聽口音好像不是這一片兒的人,掌櫃的團團臉,什麼時候都是洋溢著笑,好像從來就不知道世上還有憂愁似的。然而面攤的行頭卻著實讓人不敢恭維:剛剛鏟平的窪地上豎著幾根快要朽掉的洋槐木樁子,坐近了還能聽見樁子裡小蟲子「霍霍霍」的啃咬聲,繃在木樁子上擋風遮雨的幕布是農村用手搖紡車搖出來的粗稀布,上面大補丁摞著小補丁,估計扯下來扔野地裡連赤身露體的乞丐都不會正眼看一下。

  坐在帳篷裡能看見外面星星點點酒盎大小的陽光,別說擋風,連淋不濕地皮的小雨都擋不住。布的顏色已辯不太清楚,似乎能從頂篷中心漏光的地方看出些曾經白過的痕跡,但給人整個的感觀卻是黑乎乎、油光光的。帳篷下橫七豎八擺著幾條長短寬窄不一但都同樣油光發亮的木板,木板下支著一摞一摞的半截磚,這些是權充桌子的,椅子也很簡陋,不知掌櫃的從那兒拾了些粗樹根,又剔了剔泥,連稍長一點的樹根都沒扯掉,就那麼亂篷篷的堆放著讓人放屁股了。掌櫃的就穿著一身油腥味撲鼻蓋臉的粗布褂子站在這麼一堆家什中間,笑逐顏開地招待著每一位皺著眉頭走進來、打著飽嗝走出去的顧客。

  太陽離房頂快有一人高了。吃完飯的有些已走開,掌櫃的見生意清淡了些,便從泔水桶裡撈了塊黑布出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擦那些比抹布還要稍微白一點的木板。幾個拾糞老頭是較早進來的,已經吃得肚圓了,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其中一個還摸摸索索地掏出來一個白銅煙袋鍋,滋滋溜溜地吸開了。

  掌櫃的是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這兩天正思忖著是不是打聽一下地方上有沒有強梁的,然後備幾樣禮物去拜拜,也好圖個長久之計。此刻見有機可乘,便去沖了幾碗熱騰騰的白開水,恭恭敬敬地送到幾個老漢面前,然後隨手拉了條樹墩坐在一邊,準備插話。

  幾個老漢正聊得口乾舌燥,一見掌櫃的這麼勤快,忙不迭地收了話頭,跟掌櫃的打招呼。

  掌櫃的影影綽綽好像聽見他們是談到一個胡胡李怎麼怎麼著,便順勢發問:

  「諸位老伯,您們剛才說的那個胡胡李是什麼人呀!」

  幾個老漢本來就意猶未盡著呢,一聽掌櫃的話頭,立馬七嘴八舌地向掌櫃的介紹:

  這個說:「胡胡李是個拉胡琴的後生,從小沒了爹娘,四處乞討過活,後來不知怎地跟一個游方道人學了手胡琴,便靠這個趕人家的紅白喜事,混口飯吃。」

  那個說:「鄧財主他老娘出殯那天,胡胡李也在,我那天剛巧在那兒幹活,那個好聽,這輩子恐怕也沒法聽第二回了。」

  最後還是抽旱煙的老漢作了總結:「聽說胡胡李就是那天惹惱了鄧財主,挨了頓好打,在家裡躺了半個來月,這兩天才稍好點兒,弄不好這會兒就要動身走了。」

  掌櫃的連打聽帶揣摸最後才把大致梗概弄了個八八九九:原來這胡胡李家就在城南十裡左右的李賈村,父母都是老實巴腳的農民,有幾畝薄地,苦筋巴力折騰一年還老不夠溫飽。禍不單行,胡胡李六七歲時子牙河發了一次百年不遇的大水,胡胡李的爹娘在水過後就染了病,撐了不到半年,雙雙見了閻王,胡胡李東門討西家要地挨了幾年,總算留了條小命。大約就是十來歲的時候,一個游方道人碰見他餓暈在大路邊上,道人動了善心,教了他一門手藝——拉胡琴,胡胡李就那麼串街走巷地拉胡琴混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地拖著過日子,前些時李賈村的首戶鄧財主家裡埋人,胡胡李去湊場子,不知道犯了什麼忌諱,被鄧財主的家丁揍了一頓,據說傷勢好後就要流落他鄉了。

  幾個老漢講完後閉著眼睛長歎不已,掌櫃的卻忍不住往下追問了:「那胡胡李就沒有近門收養他嗎?」仍是抽旱煙的老漢:「有倒是有,胡胡李有一個沒出五服的叔叔,不過,這年月兵荒馬亂的,誰敢保證洋毛子就一定打不過來,誰都得防個後啊!胡胡李一個棒小夥子,找不著活幹就只有白吃,誰也供養不了他呀!」

  掌櫃的眉心漸漸擰成了一個疙瘩,甚至於根本就沒聽清老漢下邊的話。等掌櫃的如夢初醒招呼幾位老漢時,這幾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掌櫃的前思後想,到正午時終於打定主意,把帳篷裡的幾樣值點兒錢的東西收拾了收拾,托人照看。然後在嘴裡又咕噥了幾遍城南十裡李賈莊,便撒開腳丫子一路小跑往城南去了。

  城南十裡是個大約數,掌櫃的一路走一路打聽費了一個多時辰才趕到村口。日影已經有點斜了,掌櫃的整了整褂子,擦了把汗,把左手裡掂著的吃的換到右手,大踏步過了河橋。

  事實上幾個老漢講的是實話,縣城離李賈村也就只十裡地,不過老漢指的路是沿河的小路,李賈村就座落在河邊上,稀稀落落有那麼三四十戶人家。房子大都是土坯壘的,牆上還殘存著下大雨時留下的水漬,屋頂是用秸杆蒙上的,有的已經被風刮得支支離離。只有一戶人家是清磚瓦房,青磚圍牆,紅漆大門上釘著幾排黃澄澄的銅釘,此刻門緊閉著,銅釘映射著陽光別有一番森嚴,院裡隱隱有狗壓抑的叫聲和主人低聲的喝斥傳來,院牆上有兩隻肥壯的大公雞撲楞楞地飛跑。掌櫃的猜測這該是鄧財主家。於是暗暗把方位記在心裡,預備有機會來拜訪。

  要到李賈村必須得過河橋,說是橋好像有點太高看它了。

  那僅僅是幾根糟木頭豎在河心,河岸兩邊鋪上幾根舊木板湊成的,狹窄程度剛好能擱下兩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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