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劉鶚——老殘遺恨 | 上頁 下頁 |
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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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穀痛哭著抱住李貴喊道:「李貴,李貴,料理老爺後事要緊,還要你這雙手派用處哩,你把它咬傷了,還能做事嗎?」 李貴這才鬆開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嗚嗚地號啕痛哭,哭夠了,忽然一蹦而起,抹了眼淚道:「不哭了,高老爺,料理咱老爺的後事吧,先說該做什麼,咱去辦。」 於是又去通知了鄰近的鐘笙叔,也急忙趕了過來,又震驚,又哀痛,三人匆匆為鐵雲換了乾淨衣服,臉上蒙了白布,暫時停靈在炕。李貴泣道:「可憐老爺辛苦勞累了一輩子,讓他穿了官服入殮吧,見了先老太爺、老太太也好交代。」笙叔道:「本朝規矩,革了官職的人是不能穿官服入殮的,我們去撫台衙門求求看吧。」 李貴道:「咱跟兩位老爺一齊去。」 子穀匆匆寫了「已革罪員劉鶚亡故」的稟帖,和笙叔李貴一塊兒來到撫衙,找文巡捕遞了進去,請求恩准劉鶚官服入殮。撫台初時不准,李貴直挺挺跪在轅門外號啕哭求了半日,撫台憐他是個義僕,方才格外開恩允准。於是買回了棺木和一套四品袍褂靴帽,草草為鐵雲成殮。然後發電報給蘭州護理陝甘總督毛慶蕃,告訴他鐵雲中風病故,棺柩無力運回家鄉,請電新疆撫台協助。另外又發了幾份電報,分別通知淮安、北京、上海親人。 由於撫台聯魁的全力資助,李貴終於能夠在這一年秋間,披麻戴孝,扶了主人的靈柩從烏魯木齊啟程,進了嘉峪關,來到蘭州。慶蕃在城外設了靈帳,寫了祭文,含淚為鐵雲舉行了路祭。幾十年老友從此永別,慶蕃的悲傷久久不能去懷。高子穀不久也遇赦回內地,可歎鐵雲沒有等到這天就去世了。大黼此時尚逗留在蘭州,也在靈前哭祭了一番,與李貴繼續扶柩東行。大縉、大紳在洛陽恭迎靈櫬南下來到漢口,大章已在這裡迎候,於是舍車登船東下,由揚州而達淮安。 若英含哀忍淚率子女為亡夫舉行了家祭,明年葬于城東南曹圍祖塋。一場夫妻糾葛,三十餘年的恩恩怨怨,風風雨雨,想不到竟以生離死歸而告終,死者不能致歉,生者徒然心碎,嗚呼! 劉鶚死後兩年,革命黨人發動了震驚中外的武昌起義,轟轟烈烈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滿清統治。歲月流逝,朝代更迭,劉鶚的友人,一個個默默無聞的離開了塵世,不再有人懷念他們了。同時代的王公大臣李鴻章、王文韶、張曜、吳大澂、慶親王奕和張之洞、袁世凱之流,亦如流星過天,成了歷史人物。羅振玉則以滿清遺老自居,可惜這位國學大師晚節不終,於1940年6月14日病逝於旅順。鐘笙叔遲至1912年清室覆亡以後才從新疆回來,後來去東北,曾在東三省督軍幕府中有過一段頗為得意的日子,1935年在北平故世,被追贈為陸軍中將。高子谷是鐘笙叔家兒輩的三舅,以古稀之年故世於1950年。最可惜的是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導師王國維,正當他的學術成就光耀中外如日中天的時候,突然在1927年夏間拖著一條長辮,投入頤和園昆明湖中自殺,死因傳說不一。 劉鶚死後二十餘年,淮安地藏寺巷劉宅依然由孟熊和鐵雲的兒孫們居住著,八旬高齡的衡氏老太太若英撫育後代,安享晚年,向曾孫——「德」字輩孩子們敘述二太爺(鐵雲)在世時的往事,和家中供奉三姑老太太素琴靈位的由來,茅氏夫人1917年謝世於上海,年才四十九歲,王氏夫人回到淮安與若英作伴。李貴回淮安後,仍然生活在劉家,常和孩子講述當年二太爺種種有趣的故事,他喜歡孩子,把「厚」字輩的孩子抱大了,又把下一代「德」字輩中的孩子馱著抱著帶大,孩子們親切地稱他「侉爹爹」,或者戲稱他「鬍子媽媽」。他先後服侍過劉家祖孫五代——劉成忠,鐵雲,以及後來的大字輩,厚字輩,德字輩,直到七十二歲才快活地離開了人間。果如開封相國寺長老與十二歲的小李貴臨別時所贈的四句偈言:「越年六十,曆世五代,東海西漠,有始有終。」可算是古來罕見的義僕了。鄭氏安香的最後日子是在淮安度過的,那時剛強不屈的若英早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於八十八歲時安然長眠了。安香死在1956年,柔柔弱弱,帶病延年,竟也享壽八十有六。 至於劉鶚,生前蒙受恥辱,死後忽因《老殘遊記》一書而名聞天下,近百年來先後出了無數版本,印行了無數萬冊,還譯成英日俄和捷克文,介紹到了國外。洋務先驅者劉鶚的超時代經濟思想不為時人所理解,而又狂放不羈,授人以柄,成了時代的犧牲者。幸而小說家劉鶚的聲名留傳了近百年,讓世人懷念中國近代史上曾經有過老殘——劉鶚這樣一個人物,直至遙遠遙遠…… 一九九二年六月初稿 一九九四年三月定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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