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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千秋之謎

  李白的病,連金陵名醫也為之束手;李白自己也以為勢將不起;以致李陽冰在接受李白託付的詩稿時,感到是垂危的病人在交代後事。誰知次年正月,傳來了安史之亂完全平定的消息,病魔便從李白身上節節敗退。它不知道這副衰老而又臥病三月的軀體怎麼會迸發出如此強大的生命力,竟使它不得不鬆開魔爪,退避三舍。

  早春時節,當塗青山上雖然還有少許殘雪,但謝公池上已長出了青草,謝公亭下已綻開了迎春。山鳥陣陣歡鳴好像在呼喚著李白,恰好山麓的田家也準備了春酒前來邀請。李白便拄上拐杖欣然前往,游了謝朓在青山上留下的園亭,直到日暮才下山。半道上,遠遠就看見伯禽接他來了,於是吟成小詩一首:

  淪老臥江海,再歡天地清。
  病閑久寂寞,歲物徒芬榮。
  借君西池遊,聊以散我情。
  掃雪松下去,捫蘿石道行。
  謝公池塘上,春草颯已生。
  花枝拂人來,山鳥向我鳴。
  田家有美酒,落日與之傾。
  醉罷弄歸月,遙欣稚子迎。

  天地再清,李白卻面臨絕境。

  李陽冰雖然盡其所有,但一個小小的縣令又能有多少積蓄呢?偏偏他的價值千金的書法,在這米珠薪桂的年頭,竟然一錢不值。

  他只好在暮春時節出遊宣城。宇文太守、李昭長史雖然早已他去,但新任的宣州刺史不是別人,恰是曾為永王倚重的大將季廣琛。他如今又為朝廷倚重,不僅是宣州刺史,而且兼充浙西節度使。秉鉞東南,威風凜凜,儼然南天一柱。李白試一投刺,季廣琛居然接待了他。原來是節度副使劉某有功未敘,季廣琛有意使他入朝,以待機緣,明天的餞別席上,正需要有人賦詩寵行。李白來得正巧,因此竟得成為季廣琛的座上客。李白即席寫了一首長達數十韻的《宣城送劉副使入秦》,滿以為季廣琛會像當年宇文太守和李昭長史那樣,讓他重又卜居敬亭山下。誰知酒筵一散,主人就派人送來了盤費,打發他走路。李白愣了半天,總算明白過來:大概是在筵席上,正當賓主觥籌交錯,酒酣耳熱,盡情欣賞清歌妙舞之時,他卻情不自禁,吟了一首賢者處亂世,不得其志的《北門》詩:「出自北門,憂心殷殷。終窶且貧,莫知我艱。已矣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這首詩當場大煞風景;何況季廣琛本不準備留下李白,使他時時想起「附逆作亂」的舊事,所以當天就下了逐客令。

  李白重游南陵,原來熟悉的常贊府也不在了。他只有一個人獨自重遊五松山,看見到處一片荒涼,已經不復有昔日的景色。幸好一個原來認識的姓荀的莊戶人家,留他住了一夜。這家的老頭已經下世了,只剩下母子二人,荀媼和荀七,相依為命。李白的到來使他們感到極大的歡喜,好像是遠方的親人回來了。李白的到來又使他們感到極大的辛酸,連一頓像樣的飯菜也做不出來,酒更是一滴也沒有。荀七只好到山下塘裡去采了些菰蒲回來,剝出菰米,權當飯菜。這菰米雖是野生植物,只要舂淨久煮,倒也滑溜可口,強似他們吃的糠菜。但做起來挺費事,得一粒一粒地剝,又得一遍一遍地舂。

  「這宣城各縣本是魚米之鄉嘛,如今怎的這樣困難了?」李白一邊跟他們剝著菰米,一邊和母子二人拉談。

  「唉!李先生,一言難盡啊!……」荀媼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了。

  「李先生,你聽過《白著歌》嗎?」荀七接過來說。

  「是老百姓反對橫徵暴斂的歌謠麼?你唱來我聽聽。」

  荀七便緩緩唱了起來:

  江淮本是魚米鄉,如今連年鬧饑荒。新麥登場剩麥秸,新穀到家只有糠。誰家有糧如有罪,誰家有帛如有贓。兵丁衙役來圍住,顆粒不剩齊搜光。莊戶人家多白著,白種糧食白栽桑。李白聽了說道:「從這首民謠聽來,江淮饑荒主要是在人禍了?」

  荀七道:「三分天災,七分人禍。要不是官家殺雞取蛋,江南地方何至於到這步田地!」

  談話之間,天色已晚。趕菰米飯做好,月光已照進屋來。李白本來早已餓 了,但當荀媼把菰米端上桌子時,他卻食欲全無,只是呆呆地坐著。

  「李先生,請!」

  「哦,謝謝。」他口裡答應著,心裡卻在想:「黎民百姓生活如此困苦,我卻不能為他們盡一點力……」

  「李先生,好歹吃些兒吧。」

  「哦,謝謝。」他口裡答應著,心裡卻在想:「說什麼濟蒼生,安社稷!我竟連這一飯之恩也不能報答……」

  「李先生,飯快涼了,我給你另舀些熱的來。」

  「哦,謝謝。」緊接著,他又擺了擺手說:「荀媽媽,你別費事了。此時此刻,即使是龍肝鳳膽,我也難以下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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