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白傳 | 上頁 下頁
二九


  李白雖未遇到劉、項之類的人物,卻在楚州的一個小縣安宜,得到一位賢縣令的極熱情的接待,把他留下住了三個多月,從頭年冬天到次年春天。但是除此之外,一個小縣的縣令還能為他做什麼呢?

  當李白南下揚州時,已是開元二十七年初夏了。揚州是他十年前舊遊之地,雖然仍是青山隱隱,綠水悠悠,遍地園林,滿耳笙歌,但社會風氣卻大不一樣了。只見一群群少年遊俠,穿綢掛緞,趾高氣揚。白日行獵,黑夜聚賭。三千五千,只不過是他們的一夕酒資。十萬八萬,也可能是他們的幾次賭注。州縣裡待他們如上賓,王侯們和他們交朋友。因為他們今天是內地的遊俠,明天就是邊塞上的將軍,說不定還可能紫袍玉帶朝見天子呢!

  李白重游金陵也是如此。州縣裡雖然接待了他,但和接待那些遊俠截然不同。人家住的是頭等賓館,他住的是三等客舍。人家吃的是上等伙食,雞鴨魚肉都吃厭了;他吃的是普通飯菜,有點葷腥也是點綴。至於請求薦舉就不用提了。

  李白聽說有一個本家從侄李良在杭州當刺史,便不遠千里前去投奔。滿以為這一次不但用度不愁,而且薦舉之事也有了指望。結果,李良讓他跟著遊了一次天竺寺,他便寫了一首詩。李良一看題目《與從侄杭州刺史良游天竺寺》,便大不自在。雖然當面不好發作,但過後卻對他左右說:「此人太不知高低。誰是他從侄?只不過都姓李罷了。打發他幾個錢,叫他走吧!」第二天,刺史便帶上兩個歌妓遊會稽去了。

  李白返至金陵,然後就溯江而上。行至當塗縣境,已是夜深。船隻停泊在牛渚磯下,一輪秋月,高掛天空。李白佇立船頭,前思後想。離家已經一年有餘,竟然一無所獲,不覺仰天長歎。忽見牛渚磯高峙江岸,陡然想起這裡正是晉代鎮西將軍謝尚識拔袁宏的地方。袁宏,小字虎,少時家貧,為人駕船運貨,夜泊磯下。恰好謝尚月夜泛江,聽見貨船中有人高聲吟詠,詩意新穎,情致非凡,便派人去打聽,原來是袁宏在朗誦他自作的《詠史詩》。謝尚馬上請他過船相見,大加讚賞,並用為佐吏。從此袁宏聲譽鵲起,後遂成為一代名士。「我也能高詠呀,我的詩也不在袁宏之下呀,為什麼我就遇不上謝將軍呢?」於是李白口占《夜泊牛渚懷古》五律一首:

  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雲。
  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
  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
  明朝掛帆席,楓葉落紛紛。

  李白繼續溯江西上,直至荊州。荊州主人雖然好客,也是留他多住了些日子,多送了些盤費,至於他懷才不遇的愁腸,有志難申的苦心,別人卻充耳不聞。

  秋深歲晚,李白正欲北返安陸,卻在洞庭湖畔古稱巴陵郡的嶽州遇見了王昌齡。

  王昌齡比李白年長十來歲。當李白剛離開蜀中時,昌齡已考上進士,踏上仕途,並有了「詩家夫子」之稱,特別是他的七絕更是膾炙人口。李白浪跡長安時,就聽見過歌女們唱他的《閨怨》:「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李白買醉洛陽時,又聽見士人們傳誦他的《出塞》:「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王昌齡也早已聽人傳誦過李白的《蜀道難》、《將進酒》等樂府詩篇。二人相聞已久,只是緣慳一面。這次在黃鶴樓中不期而遇,雖是初次相見,卻如故人重逢。抵掌促膝,互訴衷情,李白才知昌齡是在貶謫途中。

  原來,昌齡雖然早已登科入士,卻多年沉淪下僚。進士及第後,授河南汜水縣尉。這九品縣尉之職只比衙役稍強,每日裡拜迎長官,恭候差遣,有時免不了還要鞭撻黎庶。這樣的差事,昌齡實在幹不下去,便去考上了博學宏詞科,進了秘書省,當了校書郎。這校書郎雖然也仍是九品,每日裡也不過校對一些等因奉此的文書,但名義上卻比縣尉好聽得多,時人稱之為「折桂枝」、「坐芸閣」、「登蓬山」云云。昌齡開頭倒也高興了一陣子,待幹了幾年以後,才知道這秘書省實際上是養老院。即使熬到頭髮鬍子白完,封了頂,當了三品秘書監,也不過像老詩人賀知章那樣,閒散以終。正在盛年而又心懷壯志的昌齡豈甘如此虛度一生?何況又有幾人能到賀監那樣的地位?多數人進了秘書省就是當一輩子書魚了事。昌齡正對校書郎之職感到厭倦,不料朝中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事。監察禦史周子諒上書彈劾宰相李林甫引薦的牛仙客,只知唯唯諾諾,不是副相之才,竟然觸怒了龍顏,幾乎當場被打死在朝堂之上。張九齡僅僅因為是周子諒的薦舉人,竟被罷去了宰相之職。從此以後,李林甫一人大權獨攬,諂上驕下。朝中眾官皆求容身保位,無複直言。昌齡雖然官居末品,卻是心憂天下。眼見朝政日非,自己的前途也越發黯淡,內心苦悶,與日俱增,便不免時時到街頭買醉。一次因宿酒未醒,誤了當值。此事賀監本已從輕處理,李林甫卻以昌齡位卑名高,故意輕罪重判,貶謫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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