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白傳 | 上頁 下頁
二〇


  陸調深恐談來談去觸動李白的愁腸,便說:「叫幾個歌女唱幾支曲子來佐酒吧。」王炎說:「歌女佐酒,掃人清興,不如讓小弟試彈一曲,向兄等領教。」李白馬上鼓掌歡迎,並說:「我正想聽支古琴曲,洗洗心中煩囂。」王炎便叫書僮捧來隨身攜帶的古琴,脫去琴衣,支穩琴身,調好琴弦。只見他正襟危坐,凝神屏息,便動手彈了起來。這支曲子與眾不同,一開始便起得很陡,好像奇峰拔地而起,壁立千仞,下臨萬丈深淵。然後是一段遊絲般的聲音,若斷若續,回環往來,好像懸崖絕壁間的一條羊腸小徑,時隱時現,蜿蜓上下。忽然又聽得一陣繁弦促節,似急雷震霆,如亂峰縱橫。隨即又轉變為迂緩低沉,間或有幾聲清脆的叮咚,使人如入幽谷,如聆寒泉。接著是反反復複的淒淒切切、呼號奮發之聲,像波濤夜驚,風雨驟至,又像龍吟虎嘯,鳥悲猿啼。然後輕攏慢撚,長抹短挑,好像驚魂甫定後的陣陣喘籲歎息,最後慢慢歸於沉寂。

  琴聲已經沉寂了好一會,李白才如從夢中醒來,問王炎道:「這支曲子叫什麼名字?」王炎說:「《古蜀道難》。」李白說:「好一支古樂府曲子,可惜還沒有配得上它的詞。陰鏗等人的幾首都太簡陋了。」陸調和王炎都說;「李兄何不給它配一首。」李白說:「回頭試試看吧。」

  在離開長安的頭天夜裡,李白本想早些安寢,明晨好早些上路。但哪裡能夠入睡?他便試給《古蜀道難》琴曲配詞,藉以消憂解悶。當他沉思中一方面背誦陰鏗等人的詩句,一方面回味王炎的琴聲時,古蜀道的岩畏途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他的眼前;同時,寬廣筆直的長安大道也出現在他的眼前。一會兒是古蜀道,一會兒又是長安大道;一會兒是長安大道,一會兒又是古蜀道……突然兩者合而為一。龍樓鳳閣變成了層巒疊嶂,桃紅柳綠變成了枯藤老樹,鶯歌燕語變成了虎嘯猿啼,承天門、朱雀門、丹鳳門,變成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劍門……多日來,潛藏在心頭的種種難寫之景,蘊積在胸中的種種難言之情,那些在他胸中翻騰的東西,一下便都找到了它們的形象,爭先恐後,從他筆下湧出:

  噫籲唏,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上有六龍回日之高際,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岩巒。捫參曆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歎。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岩不可攀。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砅崖轉石萬壑雷。其險也若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諮嗟!①

  ①《蜀道難》一詩,前人眾說紛紜,愚意未敢苟同。竊以為,此系李白一入長安干謁失敗後之作,借蜀道之艱險,喻世途之坎坷,抒胸中之憤懣。其說詳見拙著《李白研究》。

  烏絲攔間筆墨狼藉,李白臉上涕泗縱橫,一揮而就,寫成了他的《蜀道難》。

  「啊,蜀道難!蜀道難!何年何月,蜀道才能變成坦途呢?哪朝哪代,才能結束報國無路的悲劇呢?五百年以後吧?一千年以後吧?……」李白站在渭水流入黃河處,站在風陵渡的峭岸上,望著滔滔流水,望著莽莽原野,望著蒼蒼天空,感慨著,思索著,夢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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