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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劉邦的最後遺宮

  對晚年的劉邦而言,最痛苦的有兩件事,一是廢立太子的事情未能成功,這勢必會造成戚姬和趙王如意無可避免的悲劇。以呂後晚年的性格,劉邦幾乎不敢去想像這件事。其實以劉邦來講,他已盡力了,戚姬和如意沒有福分,也徒呼奈何!

  另一件事便是盧綰的造反。

  雖然總算能將幾個頭痛的諸侯王除掉,而且這一連串的叛變也沒有造成國家太大的傷害。但無論如何,諸侯造反的骨牌效應,顯示漢王朝建立後,劉邦在統治和指揮上是一再失敗。

  這方面,劉邦的確沒有經驗。打從年輕時代起,劉邦的老大哥地位就是鬆弛的組織領導者,他是以魁力和風範取勝的,至於有系統性的組織管理,他的確不懂。

  即使在沛公和漢王的時代,他都無法像項羽這樣地成為一個有力的領導者。

  項羽的單一領導權,最後還是失敗得一塌糊塗。

  劉邦更不是貴族出身,他對諸侯的管理真是瞎子摸象。

  但任何人都可以造反,就是盧綰絕對不可以。他是劉邦同年同月同日同鄉裡生的青梅竹馬,如果連盧綰都造反,那麼劉邦的失敗就責無旁貸了。

  盧綰的造反,對劉邦而言真是致命的打擊。

  他幾乎是無奈地表示:「盧綰果然造反了!」

  以後便一言不發,對這件事表示絕對沉默。

  樊噲雖是呂後派,但他對盧綰的處理,仍明顯有放水之嫌。沛縣派的班底,似乎都很難接受盧綰的造反。

  不久,劉邦病情惡化,傷口不易癒合,糖尿病可能讓劉邦併發更麻煩的急症。

  這時候劉邦已經六十一歲了,長年的辛勞使他顯得更蒼老,雖怪英布都預測他應該走動不了的。

  在和英布進行的蘄西會戰中,劉邦為鼓舞士氣,曾親自到前線,致力流矢所中。而且又沒有好好保養,還到沛縣去蘑菇半天,回京後又有一大堆麻煩事。

  終於他金瘡(刀創傷)併發,可能因感染而得了破傷風,或者免疫系統方面產生了大麻煩。總之,病情惡化已到難以醫治的地步。

  御醫的判斷是很悲觀了,但呂後還是到處探訪良醫,經人推介有一名治療金瘡頗有名氣的醫師,他替劉邦診斷後表示還可以治,呂後也立刻把這個好消息轉告劉邦。

  劉邦卻罵道:「江湖郎中,我以平民身分靠三尺寶劍而取天下,這都是天命啊!如今我天命已盡,就算扁鵲再生也沒有救了!」

  於是不准此醫師治病,賜金五十斤,令離去。

  呂後見劉邦心意已堅,也不強求,便問道:「陛下百歲以後,蕭相國年歲也已大了,他死後,誰可代為相國?」

  劉邦:「可用曹參!」

  昌後:「接下來呢?」

  劉邦:「可用王陵,只是這個人比較憨直,可用陳平作其副手。陳平智慧夠,但意志力不定,難以單獨負責。周勃個性堅強,文采上則較弱,不過可用之為一股安定的力量,請命之為太尉(最高軍政長官)。」

  呂後再問:「接下來呢?」

  劉邦笑道:「接下來的事,你也不用知道了。」

  這是劉邦最後的遺言,也是他在《史記》上,留下來最誠摯、也最有遠見的話。

  劉邦個性豁達,有點大而化之,講話一向喜歡誇大,年輕時,蕭何便曾批評他:「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

  《史記》上記錄他的大部分言行,均屬￿這一類渲染誇大,一副不很認真的樣子。

  但從這些遺言中,卻可發現劉邦其實是大智若愚,他對每位部屬觀察得頗深入,分析上也很有道理,這或許便是韓信所稱劉邦有善於將將的天才吧!

  §死後四天才發喪

  劉邦病重時,呂後已獨攬大權,並阻止任何臣屬與劉邦見面。

  四月中旬,劉邦去世于長樂宮,呂後不敢發喪,因此與她最信任的幕僚,也是早年便開始侍奉他的沛縣故友市食其商量:「請將和皇上原都是同事,如今北面稱臣,心裡常有不平。而太子繼位後,年紀又太輕,支持度一定不高,可能會造成天下的不安啊!」

  審食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召集親呂後派的黨人來互相研究。

  一向較支持呂後的軍團將領酈商,不久便接到劉邦去世以及呂後有意整肅諸將領的消息。

  酈商立刻往見審食其,並表示:「我知道皇上已去世,如今秘不發喪,是呂後有意誅殺忠誠度不足的諸位將領,如此天下必亂矣!」

  「目前陳平和灌嬰在滎陽有十萬守軍,樊噲和周勃在北方燕、代之地有20萬遠征軍。他們聽聞皇上去世、呂後欲誅殺諸將,必率軍還朝攻打關中,諸大臣再由內部響應,諸侯們各擁地造反,漢王朝立刻將分崩離析的。」

  審食其立刻將酈商的看法轉告呂後,呂後才正式宣佈劉邦死訊,並大赦天下,以令眾將領及諸侯們放心。

  盧綰原本便無造反之意,因此和數千騎一直駐營於塞下,等待劉邦病癒後,便親自上京謝罪。

  但他一接獲劉邦去世、呂後專政的消息時,便死了這條心,在面向京師哭祭後,即逃亡到塞外投奔匈奴去了。

  劉邦共有八個兒子,長庶子劉肥,母氏不明,是劉邦布衣時代和未有名份妻子所生,現為齊王。次子也就是嫡長子劉盈,呂後所生,繼位為皇帝,諡惠帝。次嫡子劉如意,戚夫人生,現為趙王。再次為庶子劉恒,薄夫人生,現為代王,即日後的漢文帝。再次為劉恢,現為梁王,日後徙為趙王。再次為劉友,後也晉封為趙王。再次為淮南王劉長。最小為燕王劉建。

  群臣以劉邦起於微細,撥亂世反之正,平定天下,功最高,而諡為漢太祖,尊號為高皇帝,世稱之漢高祖。

  編年史《資治通鑒》作者司馬光,在對劉邦作蓋棺論定的評估中表示:「漢高祖劉邦本人不修文學,但個性豁達、敏銳、好智謀,能傾聽別人意見。他不講排場,對卑賤職位者頗親切,自監門、戍卒,無不見之如舊。初入關中時,曾與父老約法三章,以最簡約、寬容的法律來作統轄。」

  「天下既定後,他命令蕭何整理修改秦法,制定律令九章,由張良、韓信修軍法,張蒼定歷數章程,叔孫通定禮儀,又與功臣們刑白馬盟誓,作以丹書及鐵契,藏之于石室、金匱、宗廟中,雖然政權結構尚稱粗淺,但在無前例可循的情形下,其眼光和規模仍稱得上相當地宏遠……」

  和秦國因急於中央集權而形成貧血症的混亂後果,以及項羽只求稱霸為軍事盟主的規劃方法完全不同,劉邦在中央和地方權力分配上,倒頗能很有耐心地讓其各自去調整和發展,他做得雖不算很成功,但的確也是沒有辦法中的最好辦法了。

  湯恩比稱劉邦是可與凱撒並列齊名的偉大政治家,也有他的道理。

  【陳文德說評】

  老子《道德經·第六十一章》:「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北,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夫兩者各得所欲,大者宜為下。」

  最低下的地方,才是眾水匯流之所在。懂得這自然道理的人,才可治國管理天下。

  因此,治理大國,如同居在最低下的下流,是天下最柔弱的,才能以謙下為懷,成為天下人交匯之處。

  雌性的動物,就由於安靜卑下,所以能夠吸引雄性動物,這種道理值得管理者慎思。

  所以大國如能對小國謙下有禮,自然就會取得小國的信任,甘心歸服之。小國如能對大國謙下有禮,也才能取得大國的尊敬,以平等對待之。

  故或謙下以取得小國的信任,或謙下以取得大國的尊敬。大國不過要兼容並蓄小國,小國則求能容納於大國,大國或小國,只要能得其所欲,以謙下為懷,則天下和平,眾人歸心。

  不過,最重要的關鍵卻是在大國,因為大國的謙下,才能讓天下歸心。

  的確,最有權貴的人,經常不是、也不應該是最自由的人、劉邦在沛公和漢王時代,雖被項羽打得團團轉,但對事情的決策空間,反而比當皇帝時要大得多。

  韓信、彭越慘死,劉邦的確心有不忍,但也徒喚奈何,英布、盧綰的造反,對他打擊更大。

  廢立太子事件,更顯示劉邦的無力感。明知呂後將會殘害愛妃戚夫人和愛子如意,身為皇帝,卻連預防或阻止的能力也沒有,難怪他在最後的詩歌中大聲感歎:「當可奈何,雖有曾繳,尚安所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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