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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項王將三位投降的秦將封為秦王,是他最大的致命傷。章邯、司馬欣和董翳領導秦國子弟兵,數年來傷亡慘重,卻在緊要關頭投降楚軍,早已失掉秦國父老的負托。在新安時,項王坑殺二十萬秦兵,只有這三個人倖免於難,而秦國父老痛恨子弟兵傷亡,都認為是這三個人出賣秦軍,因此對他們的怨恨深入骨髓,這種仇恨是永遠不能解除的。項王用這三人為秦王,絕對無法得到秦國人民的支持。」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這時候,韓信也坦然道出了他對劉邦心儀已久的原因:「大王當初入武關,秋毫無所害,還除去秦國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秦民沒有不希望大王為關中王的,這股民心絕對可以好好利用。」

  「何況當年諸侯相約,先入關中者為主,大王應當有資格為關中王,這是秦國人民所深知也完全認同的。

  「如今大王被項王排斥,失職而入漢中,秦民無不惋惜而痛恨。只要大王宣稱舉兵侵入關中,發出檄文,三秦自然敗亡,關中即刻納入囊中。」

  如此具體的建言,劉邦自然也完全信服。他當場表示自己只恨太晚認識韓信,才會平白承受了數月的痛苦,如今一席談話便使他頓然茅塞全開。於是他將東進的計劃完全委派韓信去規劃,軍隊也完全歸韓信去部署指揮。

  從未有過如此權力的韓信,一顆心完全被劉邦的慷慨給系住了。士為知己者死,韓信感動得幾乎當場灑下了英雄淚。

  這一番會談,也揭開了長達四年的楚漢相爭的序幕。

  【陳文德說評】

  老子《道德經·第二十八章》:「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複歸於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複歸於無極。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穀。為天下谷,常德乃足,複歸於樸。朴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

  能夠雄壯剛強,卻寧願處於雌伏柔弱,這樣才能成為天下的谿谷,成為眾流匯注之所在。能夠為天下谿者,自然能合守常德,就如同嬰兒一般,狀似柔弱,卻充滿了生命力和成長潛力。

  知道清白明亮的幸福,卻仍願承擔黑暗痛苦的,才能成為天下的法則。能為天下人作法則,常德自然無差失,這樣的心境如同道體本身,達到廣大無窮的極境。

  可以達到榮顯的地位,卻願去忍受卑污恥辱的,如此才可以為天下穀,去包容所有的痛苦和罪惡。能為天下谷者,常德才能充足,而達到真正質樸的境界。

  失掉質樸,則樣樣講求器用,功利主義因而盛行。體道的聖人,卻能掌握質樸以建立體制,這種體制,不瑣碎、不多事,較能合乎無為而治的理想。

  領先率軍進入咸陽,使劉邦的聲望和優勢都達到了創業以來的最高潮。平民出身、未曾有過什麼大享受的劉邦,原本也可以風風光光一場,但他卻能在張良、樊噲等勸阻下,撤離咸陽。這種知雄守雌的作風,也使他幸運地逃出鴻門劍宴時的大災難。

  原本功勞最大,卻被有意地排斥,最後落入未開發區的巴蜀、漢中;劉邦幾乎已成了天下的笑話。他強烈的心理不平衡是可以預知的。

  或許他也曾有過「可殺不可辱之心」,但在部屬的規勸下,他再度容忍了下來。或許這便是他生命中的「達摩」,不得不去堅持到底的挑戰。

  他率領大軍,經由棧道進入漢中,雖然是為求保命不得不然的苦行,但說起來很容易,若真正領導去執行,則要非常大的勇氣和毅力。

  面對途中的危險挫折和官兵無辜的喪生,身為領導者所承受的壓力也是夠大的了。加上半途上部屬不斷地逃亡和流失,對劉邦而言,最大的痛苦應是自己的不被信任和自我的不勝任感。劉邦能順應自然地勉強度過這段生命中的最低潮,他的厚黑學功力也是相當夠看的了。

  也許就是他這種知雄守雌、知白守黑、知榮守辱的魄力,才能獲得人間難得的天才——蕭何、張良、韓信對他的傾心吧!

  ◎篇後·實用觀點 禍福相依、成敗相生

  老子的《道德經》,以道無為而無所不為,欲歙必先張,欲弱必先強,欲度必先舉,欲奪必先與;因此很多人便以陰謀家而視之,認為這是道家策略學中最精華的一環。

  的確,日後的兵家、縱橫家、稷下學派及法家等以探討策略及策術為主的學派,多少均受到老子學說的影響,但老子既以「無為」和「清靜」為主要精神,自然不可能去強調功利色彩濃厚的策略學。

  其實,老子所講的只是種自然的現象,不是「應然」而是「實然」;只有放棄心理上的「應然」,才能去適應客觀的「實然」。因此順著「實然」去做,洞察「實然」的真相,是在面對困難重重的人間世道時,能夠存活下去的最大本錢了。

  「失敗為成功之母」雖是句頗有鼓舞作用的勵志名言,但如果不能體會「成功也可以為失敗之母」的話,便很難瞭解成敗間的真正關係。

  人世間的變化道理,的確和自然現象非常相似,所以陰陽寒暑循環相生,禍福成敗也是反反復複。不過《易經》上所謂的否極泰來、剝極必復,倒沒有任何鼓舞的意思,只是在說明一件事實的必然現象而已。

  「劉邦生命中最大的特色,便在於他總是那麼地順乎自然。

  其實他倒不是真正的無為,只是他在「有為」時似乎效果並不大,反而是每到束手無策,被人推著走、拖著跑時,事業的進展才較順暢些。

  當然,這倒不是說劉邦的命運在不用努力時反而比較有建樹,而是當其命運陷入無可掌控時,才是他最需要努力奮戰的時候。表面上看來,這些都是他生命中的最低潮。打從他押送勞役失敗、逃亡山澤中起,到鴻門劍宴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場合,最後還被逼得率領大隊人馬越過崇山峻嶺,深入漢中,只要稍微有點成績,惡運似乎立刻隨之而來,讓劉邦不得不去忍受苦中苦、勞中勞了。

  禍中有福,福中有禍,失敗的經驗固然可作為追求成功的奮鬥旅程中之參考,但成功的興奮中也常隱藏有失敗的禍端。劉邦創業過程中的起起伏伏,的確也印證了老子這一自然法則。

  反觀項羽的命運中,人為的因素濃厚多了。就其本身的能力和條件而論,項羽的確是上上之選,然而他也是肯付出、肯冒險的大將之才,屬￿創造時代的大英雄。

  這個世界對他似乎相當不錯,予取予求,讓他總能輕易地完成心願。達成目標。也因為這樣,項羽在做事方面顯得較少深思熟慮,欠缺危機意識,也看不也有什麼事情會不利於他。

  鴻門宴後的劉邦已完全屈服,項羽氣勢因而如日中天,但他遷都彭城,以自已的喜惡劃分天下勢力範圍,以「應然」代替「實然」,使自己難得的大成功機會也面臨了嚴重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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