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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疑辨十六

  《史記·孔子世家》:「孔子遷于蔡三歲,吳伐陳,楚救陳,軍于城父。聞孔子在陳蔡之間,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將往拜禮。陳蔡大夫謀曰:「孔子用於楚,則陳蔡用事大夫危矣。於是乃相與發徒役,圍孔子於野,不得行,絕糧。」今按:蔡尚在陳之南,孔子先是未嘗至蔡,此謂孔子遷于蔡三歲,或是蔡遷於州來三歲之誤。蔡昭侯遷州來在魯哀二年,吳伐陳在魯哀六年,中間適越三歲。其時蔡事吳,陳事楚,相與為敵。蔡遷州來,與陳已遠,烏得有陳蔡大夫合謀圍孔子之事?

  前人辨此者已多,惟謂絕糧在吳伐陳、楚救陳之歲則是。

  疑辨十七

  孔子世家又曰:「於是使子貢至楚,楚昭王興師迎孔子,然後得免。昭王將以書社地七百里封孔子,令尹子西曰:孔丘得據土壤,賢弟子為佐,非楚之福,昭王乃止。」孔子絕糧非受兵圍,已辨如前。楚昭王近在陳之城父,果迎孔子,信宿可以相見,孔子又何為使子貢至楚?魯哀之六年,楚昭王在城父,救陳戰吳,卒於軍中,其事詳載于左傳,其時決不似有議封孔子之事。且議封,僅當計社數,不當雲社地幾百里。

  若計也,亦斷無驟封以七百里之巨。惟謂孔子當時有意至楚則是。

  八、孔子至蔡

  《史記·孔子世家》:

  齊景公卒。明年,孔子自蔡如葉。

  齊景公卒歲為魯哀公之五年。明年,即魯哀公六年,孔子自陳至蔡。此乃舊時蔡國故地,乃負函之蔡,今屬楚,楚臣葉公諸梁居之。此年孔子至負函見葉公。

  葉公問政。子曰:「近者悅,遠者來。」(十三)

  孔子至齊,齊景公問以政。其來蔡,葉公問以政。

  在衛,不見有衛靈公問政之記載,惟問以兵陳之事,而孔子遂行。在陳亦有三年之久,並仕為臣,亦不見陳侯有所問。初與葉公相見,葉公即虛衷問政,此見葉公誠楚之賢臣。據左傳:楚遷許于葉。又遷城父,遷析,而葉遂為楚方城外重地。魯哀公二年,蔡避楚遷州來。六年,楚遂招致蔡之遺民未遷者為置新邑於負函,葉公諸梁主其事而兼治之。孔子見葉公,告以為政必近悅而遠來。蓋其時楚方務遠略,而葉公負其北門面向諸夏之重任。如許如蔡,皆諸夏遺民,今皆歸葉公所治,故孔子告以當先務求此輩近民之悅也。

  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十三)

  當孔子之世,齊晉霸業已衰,楚與中原諸夏往復頻繁,已與昔之以蠻夷自處者遠別。然當時南北文化歧見,尚有芥蒂。葉公之意,殆自負以為南方風氣人物並不下於北方,故特有此問。亦見葉公心胸實自在衛靈公陳公等諸人之上。而孔子之答,則大道與俗見之相判自顯。此乃一時率爾觸發,然遂永為千古大訓。

  可見凡孔子行跡所至,偶所親即,其光風之所熏灼,精神之所影響,實有其永不昧滅者。天將以夫子為木鐸,凡孔子行跡所至,實已是孔子之行道所至矣。

  葉公問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雲爾。」(七)

  此章不審與葉公問政章之先後。推測言之,孔子至蔡,葉公必敬禮相迎,其問政當在前。葉公之於孔子,即知慕重,但不能真識孔子之為人,故又私問于子路。然大聖人學養所至,有非他人之言辭所能形容者。且孔子遠來楚邦,雙方情意未洽,子路驟不得葉公問意所在,故遂避之不答。及其告孔子,孔子則謂當僅告以一己平日之為人。而孔子之自道其為人,則切實平近之至,實只告之以一己之性情而止。魯哀公六年,孔子已年六十有三,而僅曰老之將至,又曰不知老之將至,則孔子當時殆可謂實無絲毫老意入其心中。而此數年來,去衛過宋,去陳來蔡,所如不合,饑因頻仍。若以言憂,憂亦可知。乃孔子胸中常若有一腔樂氣盤旋,不覺有所謂憂者。其曰發憤忘食,樂以忘憂,實已道出了其畢生志學好學,遑遑汲汲,志道樂道,矻矻孳孳,一番誠摯追求永無懈怠之心情。

  其生命,其年歲,其人,即全在其志學好學志道樂道之無盡嚮往無盡追求中。其所憤,所樂,亦全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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