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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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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氏寬大的議事廳裡,季康子一人在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他只有三十八歲年紀,但由於整日山珍海味,吃得腦滿腸肥,加以無所事事,因而過早地發福了。圓而大的頭幾乎是粘在肩上,中間似乎並沒有脖子。脂肚挺得高高,像七、八個月的孕婦,連那寬大的袍子也遮掩不住。稀疏的鬍鬚,淡淡的眉毛,黃而參差的牙齒,灰白的臉皮,這一切都在向人們宣告,這是個酒色之徒。他的長相與其祖父、父親頗相似,但性格卻絕然相反。季平子、季桓子雖貪婪、陰毒、兇狠,但卻善動腦筋,一向不露聲色,遇著什麼不順心的事,或者正在運籌一個什麼新的陰謀,喜歡一個人在這間大廳裡盤膝危坐,面前的幾案上擺著一杯濃茶,一邊品茶,一邊靜靜地想心思。 季康子則不同,他本來就不學無術,又圓又大的腦殼裡仿佛堆滿了肉與脂,連半點縫隙也沒有,加上脾氣大,火性急,所以哪怕遇有針鼻大小的事,便這樣熱鍋上螞蟻似的坐臥不安。自從接到了伯嚭的邀請信,他就一籌莫展,食不香,睡不甜。他倒是有點自知之明,無論從學問上、韜略上、口才上、外交禮儀上、應變能力上,自己都與子服景伯相距甚遠,子服景伯與哀公尚且受辱,見笑于諸侯,自己此番應邀前往,現場不是更加狼狽,後果不是更加不堪設想嗎?他接受了冉有的建議,派人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到衛國去請子貢,但至今仍沒有來到…… 子貢奉季康子之請赴吳辭謝,拜見了伯嚭。伯嚭將子貢安置到館舍安歇,來日於太宰府詳談議事。 第二天巳時,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來到了太宰府,車上走下了一位穿著喪服的人,這就是子貢。早有門官報知了伯嚭,伯嚭出府門一看,大驚失色,怒火中燒,正想發作,又克制了自己。因為子貢的外交才能聞名于諸侯,八年前他來說吳救魯困齊,二人就曾打過交道,領教過他的厲害。伯嚭將子貢迎入正廳,二人分賓主坐好,問道:「先生為孔夫子高足盡知禮儀,請問國君長大于道路,而大夫不出其門,此為何禮?」 子貢回答說:「此乃畏大國矣,並非禮也。倘若君臣虛國盡行,強國豈不乘虛而入嗎?」 伯嚭很感興趣地問:「大國乘虛而入,合禮與否?」 子貢說:「大國不以禮待諸侯,遺害無窮,必將亡國。」 伯嚭反駁說:「大國民富兵強,橫行天下,臣服諸侯,豈有亡國之理!」 子貢冷冷地笑著說:「太宰豈不聞井娃觀天,鼠目寸光嗎?吳今雖強,然不久將焚宗廟,覆社稷,亡君臣,死萬民,故賜特依禮著喪服,先來弔孝致哀。」 伯嚭再也忍耐不住了,拍案而起說:「孺生休得胡言,小心割掉你的舌頭!」 子貢泰然自若,邊品茶邊說:「太宰休動雷霆震怒,請聽賜陳述利害。若言之有理,當謝賜之美意;若出言悖謬,賜甘赴湯鑊!倘先割掉舌頭,賜則不能言,吳將危矣……」子貢是那樣平靜,那樣風趣。 「先生請言其詳。」伯嚭像泄了氣的皮球,重又坐下。 子貢又呷了一口茶,咂巴咂巴嘴唇,然後慢條斯理地說:「賜隨夫子居衛,親眼目睹一事,太宰可有興致一聞嗎?」 「先生但講無妨」。伯嚭說。 子貢說:「衛有嶺邑,處於重山峻嶺之中。近年來常有猛虎出沒,毀壞莊田,捕食牛羊,傷害男女,一邑百姓紛紛遷徙逃亡……」子貢說著,突然停住了,在津津有味地品茶。 伯嚭竟等不及了,追問說:「後來如何?」 子貢見問,接著說:「後來衛相國孔文子組織全國著名獵手數百名進山,捕獲猛虎十八隻,百姓方得以回歸故里,重建家園,勤于農桑,安居樂業。」 伯嚭長長地噓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子貢轉移話題說:「昔者,周大王命其三子大伯、仲雍、季曆俱適荊蠻,擁有一方民眾。長子大伯身著周之禮服,以周禮化民,民皆依禮行事。大伯無子,死後其弟仲雍繼位。仲雍生性怯懦,國勢漸弱,吳則挾持其廢棄周禮,效法吳俗——剪斷長髮,裸露上身,刻上花紋作為裝飾。仲雍之舉,非為禮也,以避災害。近者,吳魯會談,吳不以禮待魯,強索百牢。吳強而魯弱,魯不得不從。吳伐楚滅越,侵淩中原諸國,此與猛虎毀壞莊田,捕食牛羊,傷害男女何異?吳雖強大,豈能勝過百獸之王嗎?虎不知禮,恣意橫行,為害甚廣,最後群起而攻之。終成鼎鑊中之佳餚。吳不以禮待諸侯,侵弱暴寡,肆無忌憚,結怨甚多。如今又侵淩魯國,魯乃周公封地,文明禮儀之邦,與齊為甥舅,與衛系兄弟。衛與強晉比鄰,親若手足。魯、衛、齊、晉、楚、越以及為吳所害之諸國聯合起來,猶如數百名獵手進山,虎再猛,豈能免於死亡?吳險如履冰,危若累卵,故賜特著喪服提前來吊,以盡故友之意。 孺生話已敘完,請太宰割舌平怒。」 「萬望先生恕嚭魯莽之罪!」伯嚭為難地說,「先生不愧為天下辯士,外交豪傑,一席話令嚭茅塞頓開。嚭當奏明吳王,改弦更張,以禮待天下諸侯。 一個人的觀點,一個國家的方針政策,哪裡是一席話所能改變得了的,更何況伯嚭是個毫無信義的奸佞小人。但無論如何,子貢這次受聘出使,沒有受辱,維護了季康子和魯國的尊嚴。 小小的邾國既是魯國的附庸,卻也依靠吳國,受吳的庇護。夏季的吳魯鄫邑會談,魯國失利,受了淩辱,於是秋季便興師伐邾,想挽回一點面子,撈回一點損失。哪知這一舉動竟又違背了鄫邑會盟的精神,所以第二年三月,吳王應邾君之請,興師伐魯。孟懿子對子服景伯說:「吳兵壓境,這將如何?」 景伯對答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吳師既來,即與之戰,有何可怕?況且此乃魯違鄫邑之盟,自致禍患,有何可言?」 吳師進入魯國邊境的第一天就攻克了東陽,向北挺進,當夜宿在五梧,第二天又駐紮在蠶室。魯國將士公賓庚、公甲叔子、析朱鉭同車與吳軍交戰,一起被俘,獻給吳王。吳王感歎說:「同車能俱死,是國能使人,魯不可望得也。」 魯大夫微虎,在帳前設立一個很高的障礙,從軍中挑出七百名身強力壯的士卒,令每人跳三次,凡能跳過一次的,就可中選,最後選了三百名最精良的,組成敢死隊,日夜操練,孔子的弟子有若,就是這三百名中的一員。一天夜裡,吳王住在泗上,微虎帶領敢死隊前去偷襲,走到稷門,有人對季康子說:「吳軍強大,三百名士卒偷營劫寨,等於自投羅網。此舉既無害于吳,又令諸多士卒送死,何不立即停止前進呢?」 季康子接受了這個人的意見,下令停止前進。微虎徵求士兵們的意見,有若挺身而出,第一個表示堅決反對,三百名戰友紛紛響應,誓與吳軍決一死戰。季康子為士卒們誓死報效祖國的精神和慷慨激昂的情緒所感染,立即收回了成命。微虎帶領敢死隊乘夜色前進,有若設巧計賺開了城門,三百名敢死隊員蜂擁而入。連日來,吳軍節節取勝,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思想麻痹,毫無戒備,所以魯國的三百名敢死隊員沖入敵營,如虎入狼群,東戮西殺,橫衝直撞,只殺得那吳軍丟盔棄甲,四處逃竄,潰不成軍,因地理不熟而墜入泗水中淹死的,不計其數。 這一夜,吳王換了三個地方,勉強保住了性命。 吳王提出與魯國談判講和,訂立盟約。魯哀公與季康子都同意了。子服景伯說:「楚人圍宋,宋人易子而食,折骨為炊,尚無城下之盟。今吳為我殺得狼狽不堪,與之訂盟,乃遺棄故國也。吳遠道而來,將士疲憊,糧草不足,不久當歸。 我應乘勝追擊,聚而殲之,何以與之訂盟呢?」 魯哀公、季康子不接受子服景伯的意見,堅持與吳講和訂盟。景伯無可奈何,只好服從。景伯奉命任談判的全權代表,來到萊門。這次談判的氣氛與去年在鄫邑不同,吳國不再那麼氣焰囂張了,景伯提出的條件他們基本上都接受了,很順利地簽訂了盟約,為保盟約的實施,景伯提出自己願到吳國去做人質,但必須將吳王的兒子姑曹留在魯國作人質。吳執意不肯,景伯做了讓步,最後雙方都未留人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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