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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子路問起了衛國的近況,孔文子說:「衛正當多事之秋,內無賢才相助,外有世子樹敵,所以急待老友還朝,解決疑難。」

  彼此又談論了一會兒國政,孔文子非常愜意地對子路說:「余已年高,軍權現已交王孫賈。府中尚有家卒三千,苦於無相當人統率,今日將軍自天而降,真乃雪中送炭,就請統率家甲,並薦為大夫。高柴原為士師,頗有經驗,仍官復原職,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子路聽說身兼雙職,可以施展胸中抱負,欣然稱謝。高柴性格內向,很少言語,只是默默地點頭表示同意。

  孔文子招待子路、高柴吃過便飯,三人一同入朝拜見衛出公。孔文子向出公奏明原委,出公一一準奏。

  第二天早朝以後,孔文子便與子路、子羔分別駕禦著兩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到儀邑去迎接孔子。衛出公也學著祖父靈公的樣子,率領文武官員郊迎大賢,回宮後設盛宴為孔子師徒接風洗塵。從此以後,孔子師徒又在衛國住了五年。

  孔子回到衛國的第二天上午,子路就問孔子:「倘衛君正待夫子主持政務,夫子將以何為先呢?」

  子路向孔子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在返回衛國的路上,在居儀的日子裡,孔子就一直在思考著這一問題:這次返回衛國,假使衛出公讓我出仕從政,我將首先解決什麼問題呢?這個問題本來是很簡單的,但在衛國卻變得極其複雜。衛出公輒是衛靈公的孫子,是世子蒯瞶的兒子。靈公死後,理應由蒯瞶繼任君位,但因他不滿其母南子的淫亂行為,謀殺未成,逃亡在外。南子想立小兒子郢為君,郢不受,讓位給輒,於是由輒繼位,並拒絕其父蒯瞶回國。這不論在「君臣」的名份上,還是在「父子」的名份上,都是不「正」的,國內外對此正議論紛紛。但是,出公輒既受其祖母南子之命而立,即使將父親排斥在外,也不影響他的君位「名份」,因為「父子」關係是從屬「君臣」關係的。為了平息國內外的不好輿論,肯定衛出公的君位名份是合乎「周禮」的,必須首先端正名份。孔子對這個問題考慮的時間很長,早已成竹在胸了,所以當子路提出時,便毫不含混地回答說:「先端正名份,使之各安其分。」

  子路對衛國的君位繼承問題的看法如同世俗,認為輒繼君位,拒絕其父蒯瞶回國是不合「名份」的,要「正名」就得反對衛出公,迎接蒯瞶回國執政為君,這在衛國不僅難以立足,恐怕要招惹塌天大禍。他沒有猜透孔子的思想,因而提出懷疑說:「夫子未免迂腐太甚了吧?當今之衛國,首先端正名份,如何行得通呢?」

  孔子不高興地說:「由啊,你說話竟如此粗野淺薄!不懂之事,君子應取保留態度,不可妄言!名份不正,則難言之成理;言不成理,則事難有成;事不成,則禮樂難興;禮樂不興,則刑罰難以公允;刑罰不公,百姓則無所措手足。由此可見,君子對於名份,不可不言,言之則必可行。君子之言,定嚴肅不苟,萬不可馬虎從事!」

  對於夫子的話,子路雖不十分明瞭,但卻不再言語。

  由此可見,孔子決心接受衛出公的邀請,在衛國幹一番事業,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因而提出了自己「首先是端正名份」的政治綱領。然而,衛出公既像他的祖父衛靈公一樣郊迎孔子,宴請孔子,禮待孔子,每年給孔子兩千擔的俸祿,博得了一個愛賢的美名,又像他的祖父衛靈公一樣並不重用孔子,孔子在衛五年,只是做一個賓客,做一個公養之仕。孔子在魯,是行可之仕,即有希望行道的官;衛靈公時,孔子是際可之仕,即受禮遇的官;如今成了衛出公的公養之仕,即受公養的官。這在別人,也許是最高的願望了,無具體工作,卻享受著並不低的待遇,而孔子卻是個有理想、有抱負,想做一番事業的人,僅僅「公養」,是違背他的意願的。在這種情況下,孔子只好把精力用在教學與治學上,為他幾年後返回魯國,刪《詩》、《書》,訂《禮》、《樂》,修《春秋》,搜集了資料,創造了條件,奠定了基礎。

  孔子閑來無事,一天由子貢陪同到士師府去查看高柴的政績,高柴不在,他的副手正在審訊嶺邑邑宰。嶺邑已經兩年不曾繳納田賦,影響了國庫的收入,孔文子責承士師依法審理。嶺邑宰哭喪著臉說:「敝邑地處山區,近幾年來常有猛獸出而作害,毀壞莊田,捕食牛羊,失蹤和被傷害的人不計其數,農夫紛紛遷徙……」

  「不管有何困難,拖欠田賦,總非忠實臣子!」副士師打斷了邑宰的話,「本官限期三月,務須將所欠之賦稅如數繳清,否則,將判你抗旨不遵之罪,定嚴懲不貸!」

  「農夫逃亡,土地荒蕪,縱然將末吏碎屍萬段,也難繳清田賦……」邑宰為難地爭辯著。

  「休得狡辯,三月內繳不清田賦,你需提頭來見!轟下堂去!」副士師將驚堂木拍得震天響,暴跳如雷地大呼。

  幾個如狼似虎的武士奉命擁上前去,七手八腳地將邑宰推出大堂。停了半天,副士師仍餘怒未消。

  孔子與子貢在審判廳側旁的客室裡等候高柴歸來,隔壁的審訊情況,聽得真真切切。

  過了約有半個時辰,高柴外出歸來。高柴,字子羔,齊人,比孔子少三十歲。他長得個子矮小,其貌不揚。早在魯國,子路曾想推薦他擔任費邑宰,孔子認為他比較愚笨,恐怕不能勝任。但他做事很靈活,能隨機應變,在衛兩任士師,都幹得很出色。高柴見夫子來視察政績,如實地作了較詳盡的彙報。談及方才副士師審訊嶺邑宰的事,高柴說:「此事全在弟子失職,未能勸說副士師審慎從事。副士師為人正直,辦事認真,頗幹練,只是粗魯莽撞,易出事端。」

  孔子問:「柴啊,依你之見,此案該如何了結?」

  高柴回答說:「深入嶺邑查訪,查耕作收穫之實情,訪農夫衣食之疾苦,然後奏明國君,酌情減免賦稅。更為重要的乃是組織眾多獵手進山,捕殺野獸,除去獸害,遷徙之農夫方得以歸家,安居樂業,勤于農桑,民既富有,何患田賦難征?」

  孔子欣慰地點點頭說:「柴之所言,正合吾意。待進山之日,勿忘告知為師,丘攜弟子同往,共探疾苦。」

  孔子又與子羔拉談了一些治法之道,子羔留夫子與子貢吃過午飯,師生促膝暢敘,直到太陽落山,孔子與子貢,方才離去。

  忽一日,子羔來約孔子進山。師徒一行十多人來到所要視察的目的地。只見梯田裡蒿萊遍地,一片荒蕪;山谷中林深草密,蛇蠍蜿蜒;山坡上荊棘叢生,狼蟲出沒;為數了了的村莊,殘垣斷壁,茅舍無煙;走進村去,兔走雉飛……這景象告訴子羔,邑宰的話沒有半點虛假,無錢糧繳納田賦,是在情理之中。必須立即採取措施,拯救這一邑百姓。

  天氣明朗,風清日暖,孔子提議登山遠眺,以開闊心胸。他已經許久不曾登山覽勝了,十多年來,四處流浪,雖說跋涉過不少名山勝水,但棲棲遑遑,哪裡還有閒情逸致觀賞山光水色呢?今日他為子羔做了一件好事,為邑宰不再提著頭來見,為一方百姓將會得救而高興,所以不顧年邁體衰,竟有興致登山了。

  翻過一座山梁,眼前是一道深谷。兩山峽谷,深而窄,山高坡陡,水流湍急似箭。湛藍色的澗水跳著高,打著滾,遊著渦,一瀉千里,谷中巨石順流而下,震得山谷轟鳴作響。這樣的巨穀,這樣的山澗,莫說是人,恐怕龜鱉、黿、鼉也難橫渡。孔子站在岸邊眺望,觀賞,他由這湍急的谷流生髮開去,想得很多,很遠。突然,有一個漢子縱身跳下水去,接著就被激流巨浪吞噬了。孔子認為這漢子是在投河自殺,急命公良孺設法搭救。公良孺沿穀澗追了一陣,無奈水深流急,不敢涉足,只好停下來望穀興歎。正在這時,一陣歌聲自水面飄來,抬頭望去,見那漢子仰臥波上,一會安然若睡,一會邊歌邊泳,很順利地到達了彼岸,站在岩石上向這邊眺望。河谷雖窄,但因激流轟響,高聲呼喊是徒勞的,孔子便揮手示意,請他遊過來,有事請教。那漢子又縱身跳入水中,一會仰,一會臥,一會側,一會潛,一會浮,似散步林蔭,若遊愁涼亭,安閒自得,很快地遊了過來,爬上岸邊。孔子如饑似渴地問道:「敢問壯士,這游泳可有道可學嗎?你是怎樣學得如此精湛呢?」

  壯漢回答說:「我不知有道,更不知是如何學法。」

  孔子又問:「莫非你生就善遊,如行陸地一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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