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孔子傳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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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征在擔心而又害怕的一天降臨了。就在這年十月,叔梁紇暴病身亡。他死得那麼突然,走得如此匆忙,臨終只給征在留下三句話:「你受苦了,我對不起你!你要帶大孩子,教育成人。這兒沒法過,你就帶著孩子回娘家去。」就是這三言兩語,也說得含含糊糊,不等說完,便閉上眼睛,訣別了弱妻孤子。 顏征在哭幹了淚水,哭啞了嗓子,哭碎了心肺……他們孤兒寡母往後可怎麼生活呀!…… 施氏則鬧翻了天,不准入殮,不准出殯,硬說丈夫是讓孔丘給克死的,是讓顏征在給迷死的。她雙手拍腿,兩腳刨地,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嚎,一邊哭,一邊數落,一邊罵,罵顏征在是騷貨、女妖、狐狸精、臭婊子、死不要臉,污言穢語髒水般潑向顏征在。後來在族人、長輩的壓力下,才勉強殯葬,但施氏還大施淫威,不准征在出門,不准征在送殯,似乎只有她才有資格以妻子的身份料理叔梁紇的後事。征在以十六七歲妙齡少女嫁叔梁紇,不久叔梁紇老死,作為少年寡婦的征在按當時習俗要避嫌,也就不勉強送葬,所以,一直不知丈夫的墓地。 鄰居曼父娘十分同情顏征在的處境,看著與征在平日的深厚交情,一直在孔家幫忙料理喪事,自叔梁紇咽氣開始,直至將叔梁紇的靈柩送至墓地。 辦完喪事,施氏更加百般虐待顏征在母子,先罵顏征在是淫婦,害死了她丈夫,後說顏征在早已與叔梁紇勾搭成奸,方才被納為側室。她不僅在家裡罵,還東門出,西門進,黑烏鴉翅膀似的到處煽動,害得征在整天在淩辱和淚水中度日。 一天,孔丘正在和九姐姐一起玩耍,施氏走過來,照著女兒就是一巴掌,惡狠狠地說:「從今往後,不許你和這個野雜種一起玩!」 顏征在正在旁邊的水井臺上淘米,聽到這話,心像刀紮一樣疼痛,手中的淘米瓢「啪」的一聲掉下來碎成兩半。她絕望地跑到村外的漻河邊,正欲縱身跳河,以生命的結束來洗清無端的讒言。突然,眼前閃出丈夫的身影,她仿佛聽到了丈夫蒼勁宏亮的聲音:「征在休得輕生,務必將孔丘培養成人,方可歸來。」 她急忙拭去淚水,欲看個清楚,但那身影飄然隱去,習習冷風裡,河面上漣漪片片,波光粼粼…… 「娘——!」遠處傳來孔丘淒慘的呼喚聲。顏征在轉過身,迎著跑來的兒子,張開雙臂把他緊緊抱住,放聲大哭,淚水滴在兒子的臉上,打濕了他的衣衫,她感到母子再也不能分離了…… 孔丘擦著母親的淚水說:「娘,你不要傷心了!」 「孩子,記住,娘是為了你才活著的呀!……」顏征在一字一句地說。 在這瞬間,顏征在感到自己身上增添了無窮的力量。丈夫不在了,要把兒子撫養成人,只要兒子在,就什麼也不怕。她梳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髮,向空中拜了三拜,抱起兒子毅然朝曲阜城裡走去…… 曲阜城是魯國首都,南北寬五華里多,東西長七華里。城裡周公廟一帶殿樓嵯峨,是魯國的政治中心。城西北部、東北部是平民居住的地方,也是繁華的鬧市區。 顏征在靠曼父娘的幫助,在曼父家的隔壁,賃了三間茅舍居住下來,又請人到陬邑去把可憐的孟皮接來,從此,母子三人相依為命,曼父母子是兩年前為生計所迫遷居到曲阜來的,臨別時,她曾拉著征在的手,流著淚水說:「大妹子,凡事要往開處想,天老爺餓不死瞎眼的麻雀,這個家呆不下,你就領著丘兒到曲阜城去找我,哪怕是討飯,咱姊妹倆也是個伴!……」今天,顏征在真的來找到了這位老街舊鄰。顏襄聽說女兒攜子流落曲阜,急忙設法找到門上,要征在母子搬回娘家去住。顏征在謝絕了父親的美意,決心用自己的雙手和汗水撫育兒子成才。她在門前開墾了一小塊荒地,種些五穀雜糧和菜蔬,勉強可以糊口。還給人拆補漿洗,做些零活。冬天夜長,就在菜油燈下編草鞋,賺些零花錢。 孔丘的到來,真使曼父心裡滋得流油。這曼父是個機靈鬼,比孔丘大幾歲,常領著孔丘溜進周公廟去看祭祀禮儀,指指點點地告訴孔丘:圓的叫鼎,方的叫簠,高的是豆,粗的是鬲…… 這天,兩個夥伴玩得正得意,忽聽到鐘鼓齊鳴,一群人莊嚴肅穆地走進大門。曼父趕緊拉著孔丘躲在西廡牆下偷偷地觀看,他悄悄地告訴孔丘說:「這是祭祀祖宗的,可好玩了!」 孔丘問:「是誰的祖宗?」 曼父說:「誰祭祀,就是誰的祖宗。別說話,他們來了。」 先進來幾個穿著黑色禮服戴著黑色禮帽的人,他們抬進一些大的鼎鼐俎豆,把整牛整羊放在坫上,然後把一個三歲的男孩裝扮成祖先樣子放在祭壇上,叫做「屍」,也就是代表祖先受祭的意思。在門窗以南鋪上竹席,放上用美玉裝飾的幾案;在西牆的東面放上綴有花紋的竹席;東牆以西鋪上畫著雲彩形狀的莞席和用刻玉裝飾的畫案。在西堂西房的南面鋪上竹皮的席,席前放上一張漆幾。接著他們把鎮國寶器陳列出來,還有玉器、瑁以及紅色的寶刀,精美的玉璧、玉圭。西面放上舞衣、大貝、大鼓。在東面放上戈、弓和竹箭。在祭壇前放置了一排鼎、尊、豆、敦、籩等青銅禮器。 兩個戴紫色禮帽執矛的人在廟門站下,四個戴青黑色禮帽拿戟的人站在門庭兩旁的臺階上。東堂和西堂的前邊各站著一個執三尖矛的人。 一個戴著麻制禮帽,穿著花紋禮服的人在賓客和重要官員的簇擁下走進廟門。曼父低聲對孔丘說:「快看,這就是魯公。」 「魯公是什麼人?」孔丘問道。 「就是管著我們的國君呀。」曼父邊說邊指著從大殿裡走出來的穿著猩紅色禮服的三個人說:「那個捧大圭的是太保,捧酒杯和瑁的是太宗,拿冊書的是太史。」 太史拿著冊書從西階走上丹墀露臺,站在魯公面前,用極緩慢莊重的語氣一字一拖腔地說:「繼位的王啊,聽我宣講先王臨終之命。你君臨周邦魯國,報答文武之道統吧!」魯公揖拜,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說道:「予渺渺小子,豈能治亂西方。以敬天威。」魯公又慢慢向前走了三步,把一杯酒倒在香草上,散出一股醉人的氣息,在大殿中冉冉飄溢。然後又把另一杯酒灑在地上,再向後退三步,又說:「君王啊,請飲此酒!」太保代魯公接過酒杯,曆階而下,然後洗了手,用璋瓚之尊自酌了一杯酒,又交給助祭人一杯酒,魯公回禮答謝。 臺階上人分東西階而下。諸侯國君在門前等候,見大祭禮已畢,紛紛上前,拿著朝覲玉圭,分別獻上不同貢物。接著行禮叩頭,魯公又回到臺階上回禮答拜。 躲在西廡偷看的孔丘,看到這莊嚴肅穆的宏大場景,簡直呆住了。雖然他這時不知道什麼是「禮」,但心靈裡深深地嵌上了這幅「禮」的圖畫。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起了施氏那兇狠的臉,母親那善良的笑容及早年教他哼的《棠棣》之歌,還依稀記得的父親那刺人的絡腮鬍子和生銹的銅鏜甲胄…… 一陣悅耳的鼓樂聲把孔丘從沉思中喚醒。一群樂工有的敲打著一排排編鐘、編磬,有的吹奏著塤、笙等樂器,幾十個女子舒擺腰肢,輕展霓裙,釵環叮噹、婆娑起舞。所有在場的貴族都唱著一首古樸的歌: 我孔煂矣,(我們祭祖,敬懼之至,) 式禮莫愆。(各種禮儀,毫無錯失。) 二視致告,(司儀傳告,祭祀已成,) 徂賚孝孫。(先祖恩賜,孝孫福祉) 苾芬孝祀,(肴饌芬芳,先祖來享,) 神嗜飲食。(豐美飲食,神靈愛嘗。) 蔔爾百福,(先祖賜你,百福百祿,) 如幾如式。(如有定期,如有法度。) 既齊既稷,(那樣莊重,那樣敏敬,) 既匡既敕。(那樣匡正,那樣嚴整。) 永賜爾極,(永久賜你,中和之福,) 時萬時億!(多福多祿,萬億無數!) 這首歌用一支曲子幾段唱詞反復詠唱,孔丘聽著聽著,竟然順著唱了下來。他興奮極了,聲音越唱越大,禁不住拍著手有節奏地又唱又舞。這一下可急壞了曼父:「仲尼,你不要命了?讓人聽見,會殺我們的。」邊說邊用力將孔丘按在自己身邊。 「什麼殺頭,我看這是些善良有禮的人,怎麼會呢?」孔丘不解地問。 「哎,你不知道,這些人和我們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不都是人嗎?」 曼父回答不了孔丘的問話,只得嚇唬他說:「你再亂唱,不聽我的話,就不帶你來玩了。」 「好哥哥,我聽你的話還不行?」孔丘嘴上不說了,心裡想:你不告訴我,我回家問娘去。 看完祭禮回家後,孔丘一個勁地纏著母親,問這問那。顏征在見兒子這般好學,就說:「丘兒,娘每天給你講個故事,你要記住才行。」 孔丘聽後,雀躍歡跳,拍著小手說:「太好了,娘講的故事孩兒一定都能講給曼父他們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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