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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而今,應詔前來主試江南,且開一派清廉,匡複正道,此乃皇家瑞氣,雨露甘霖始降,故亦當稱『斗柄回寅』。」

  江南諸士子聽了王爾烈這番解題,更是佩服得五腑投地。

  這時,又有一士子說道:「主考大人,方才的『斗柄回寅』,也實在是讓人深刻莫解,要不著大人所疏,我等還蒙在骨子裡。現在,只准大人再給出個容易點的文題,也好讓大人看看咱江南士子的真功夫。」

  王爾烈聽了,說道:「咱開宗明義,你們就按《論語》的第一句《學而時習之》為題,作篇錦繡文章。」

  眾士子聽了,都大笑起來,七言八語地說道:「大人,你所出的題目也太怪了。」

  「是啊,難的太難,淺的太淺。」

  「這『學而時習之』,我們都背誦得千遍萬遍、滾瓜爛熟了。」

  更有一士子竟滔滔地背誦起來: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呼?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

  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王爾烈打斷了那人的背誦,說道:「你這是將《論語》中的《學而》、《為政》、《公冶長》、《述而》諸篇都引來了,大有不必,只用『學而時習之』一句即可。」

  接著,王爾烈又提出該文寫作四點要求,即:不准有重複句式,一者也;不准反復用同語,二者也;要啟、承、轉、合,大股、小股、引言、破題俱在,三者也;不准使車軲轆話,反復說一理一事,四者也。

  這些士子,開始作文了。然而,問題來了。初看此題時容易,再看此題時很難,待到撰寫時尤艱。於是,有人要求道:「還是請主考大人給做一範文吧。」

  王爾烈聽了,說道:「可以。」

  隨即操筆,洋洋灑灑地寫起來。

  看去,只見其寫道:

  學而時習之策論

  「學而」之章,乃總論也。「學」之字,乃總領也。

  「學而」二字,只貫本句,下為暗藏也。想像可知,若「學而」朋來,「學而」不慍,則何等拙笨也,故不須冠之。

  古人,凡言「學」,有兼講習論詩並存養省察而言。

  講習論詩,愈習而愈得,故曰「說」。若存養省察之效,不可以「說」言之。「不亦」二有與天下之可說、可樂、德成名著而為君子者相反映,故曰「不亦」;言此亦可說,可樂,可為君子,不待彼也。

  「學而時習之」,聖人分中亦有此三種:「時習」則自「說」,「朋來」則自「樂」,「不慍」則固己「君子」。初學分中亦有此三種:但「時習」即「說」,但「朋來」即「樂」,但「不慍」則己為「君子」。再者,「時習」、「朋來」而「不慍」,斯「說」、「樂」而「君子」,則學者內以安其心,外以成其身,渾然具足而無所歉。仰「時習」而己「說」,「朋來」而己「樂」,「不慍」而己「君子」,則學者可無求「說」、「樂」於外物,而他有待以成其德。且學者之于學,將以求「說」、「樂」也,將以為「君子」也。故必於此而得之,則亦當自勉于「習」,廣益於「朋」,而無以「知」「不知」動其心,固可以開初學入德之門。乃言乎「說」,而天理之來複者盡矣;言乎「樂」,而天理之流行者著矣;言乎「君子」,而天德之攸凝者至矣。如此,則亦可以統作聖之功。

  果其為「學」,則「習」自不容中止,「朋」自來,「不知」自「不慍」,德即成於不己。然「學」而不「習」,「習」而不「時」,「時習」而不能推以及人,得「朋」為「樂」,而「不知」則有所「慍」,亦學者之通病。

  故必「時習」而抑有以得夫「朋來」之「樂」,「樂」在「朋來」而抑不以「不知」為「慍」,乃以其「說」、「樂」而德以成,則「說」、「樂」、「君子」,所以著「時習」、「朋來」、「不慍」之效。然非其能「說」、能「樂」、能為「君子」,要不足以言「學」,則亦以紀學者必至之功。

  夫子只就其所得者,約略著此數語,而加之以詠歎,使學者一日用力于學,早已有逢原之妙,終身率循於學,而不能盡所德之深。此聖人之言,所為與天同覆,與地同載,上下一致,始終合轍;非若異端之有權有實。

  「說」之深而後能「樂」,「樂」之深而後能「不慍」,則「時習」之「說」、與「朋來」之「樂」,一似分所得之淺深,而外重於中,以「朋來」之「樂」遣「不知」之「慍」,尤為統俗之洹情,而非聖人之心德。

  「學而」,其本義之無窮者,固然其不可損,而聖意之所不然,則又不可附益。遠異端之竊似,去俗情之億中,庶幾得之。噫,立論者誰?乃遼陽千山王爾烈也。

  王爾烈書此章,幾欲一氣呵成,未能停筆,眾士子看了,眼睛都呆了。

  如此宏論,如此灑落,天下奇之。

  正待大家嗟嗟驚異之時,王爾烈將筆還於書案,道:「策試者,必有詩也。本主考今有三論,皆行以五言排律十韻,分別立之。其一曰《江南無處不飛花》,其二曰《一年明月今宵多》,其三曰《此地有銀苔錢白》。請諸位當場習作。」

  江南諸士子聽了,以為詩還好些,便動筆寫來。可是,待一著墨,卻個個叫苦不迭。其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所限的時間太短了。

  王爾烈看了,也未催促,也未謙讓,而是讓諸位拿起筆來。正待大家有些朦朦朧朧時,他吩咐要以口述之。遂得三詩:

  其一,《江南無處不飛花》:

  不看飛花處,看來處處花。
  春余增燦爛,夏末足繁華。
  遠近逍遙館,縱橫錦繡崖。
  紅樓都奚甫,赤縣盡煙霞。
  鶯顛頻識院,蜂狂錯認衙。
  全將官道摧,不遣女牆斜。
  何寺非香國,前途祝酒家。
  款款多士子,擁擁各雋拔。
  今闈幸得試,後鹿興奔馬。
  要留韶景駐,羯鼓壯無涯。

  其二,《一年明月今宵多》

  屈指今年月,盈虧幾度郭,
  靜宣秋夜賞,明更舊時多。
  堂上停紅燭,簷前失澤河。
  照開千里樹,浴通萬川波。
  仰視三五星,俯瞻六七座。
  迢迢河漢女,耀耀玉宇槎。
  院院欄憑立,窗窗帷掩羅。
  分光來幾榻,集影到藤蘿。
  水近應先得,山高奈小何。
  初查晚傍處,丹禁曉鳴珂。

  其三,《此地有銀苔錢白》

  忍將青苔踐,貧家滿地錢。
  無方難覓孔,不鑄自成圓。
  豈必當全埒,渾疑半來天。
  花輕落幾點,兩重灑數川。
  問舸行何地,象船起他年。
  階面誰會箴,牆頭欲安歡。
  賈山休尋價,高水有名泉。
  綃混經時久,繞滋一色鮮。
  笑池榆英後,歡歌晚風前。
  苔白若士子,且莫自輕淺。

  大家聽了王爾烈的滔滔口述,所記錄者,簡直是跟不上了。大家頓駭。

  更有駭者,乃是科江南鄉試之題,即:《策論學而時習之》、《一年明月今宵多》、《江南無處不飛花》與《此地有銀苔錢白》五言排律十韻各選其一。眾士子看了,尤駭,叫苦不迭。但是,又說不出什麼來。待士子策試出來,只見門旁貼有《學而時習之策論》範卷三份,皆王爾烈所作。從此,江南士子敬王爾烈若天官,稱一代文宗。

  於是,王爾烈壓倒三江的故事便轟傳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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