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紀曉嵐全傳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學生進京不足一年,尚未置辦館舍,只是在櫻桃街小住一程。」

  「噢?小住櫻桃街!」紀曉嵐驚訝地重複一句,眼睛狡黠地一睒,又笑道:「酷暑盛夏,天氣炎熱,有勞足下趕來賀壽,多謝多謝!

  且你這一來,為老朽解除了心中的塊壘。」

  宋玉樹莫明其妙,問道:「學生不知何故?」

  「是這麼回事 ,「紀曉嵐收住笑容,正色說道:「我這裡有個對句兒,想了很久沒有想出與之匹配的下聯。你這一來,啟迪靈機,我突然想出來了。用你來對正巧合適。」

  「用我來對?恭請老宗師賜教。」宋玉樹更加迷惑不解。

  紀曉嵐捋一捋稀疏的短須,一本正經地說:「對呀,非你莫屬。這個對句是'宋玉樹小住櫻桃街'。」當時,羅鍋子劉墉不在中院客廳裡歇著,拄著手杖笑微微地來到前面的瑞杏軒看熱鬧,正趕上紀曉嵐與宋玉樹說話,聽了這後面一句,大笑著說道:「不雅不雅。堂堂的文壇宗主紀大人,竟只會出此淺俗之語?」劉墉知道紀曉嵐的毛病,斷定他又要拿人開玩笑了,便笑咪咪地找位置坐下來,等候紀曉嵐下面的話。

  紀曉嵐對劉墉的話不加理會,自己只顧和宋玉樹說話。

  宋玉樹聽了紀曉嵐的話,也感到大失所望,心想這位譽滿海內的老宗師,竟然只能吟出這種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俚俗不經的東西,實在是浪得虛名,但他在紀曉嵐面前,又不好說什麼,便說:「那麼,請恩師賜教上聯。」紀曉嵐仍然平靜地說:「這個上聯嗎,是'潘金蓮大鬧葡萄架'。」

  「轟"的一聲,瑞杏軒內笑炸了窩,在場的幾十人都前仰後合,有的人將茶噴到了別人身上,有的人差點兒掀翻了桌子。一時間瑞杏軒內像開了鍋似的沸騰起來。

  原來紀曉嵐這句話,引用的是明代萬曆年間刊行的、蘭陵笑笑生著的《金瓶梅詞話》中的故事。這段故事是潘金蓮與西門慶在葡萄架下脫光了衣服苟合的色情描寫,描寫得甚為詳細,污穢不堪。在乾嘉年間,《金瓶梅詞話》雖被斥為淫書,但這些文人學士們雖然在官場上是一副道學君子的莊重面孔,其實都偷偷地看過這書,只是怕失身份,不與別人談論罷了。

  今天在為文學泰斗、禮部尚書紀曉嵐慶壽這樣莊重喜慶而又文人會聚的場合,由紀尚書本人說出來,大家頓覺忍俊不禁,都笑得有失官體。當年的道學先生,由此可見一斑。

  大家的笑聲剛剛停止,外面傳報又有客人進來賀壽。紀曉嵐趕緊把來人讓進屋來。大家看時,是中書林鳳梧,也是紀曉嵐的門生。林鳳梧一進門,室內又譁然響起一片笑聲。看那林鳳梧臉上 ,「刷"地一下子變得通紅。

  原來那年林鳳梧初次拜訪紀曉嵐的事兒,後被大家都知道了。人們剛才被紀曉嵐逗得興奮起來,一看林鳳梧這現成的笑料進來了,那就忍不住了,於是又大笑起來。究竟那次是怎麼回事?是這樣的:林鳳梧與幾位同年初訪紀曉嵐時,紀曉嵐問起林鳳梧的命名之義。林鳳梧回答說:「我出生時,母親夢見一隻鳳凰,棲於梧桐之上,故為學生取名為'鳳梧'。」聽完林鳳梧的話,紀曉嵐歎一聲。林鳳梧不解其意,忙問:「恩師何故歎息?」紀曉嵐悵惋地說:「好險呢——"林鳳梧更是迷惑不解。

  紀曉嵐便接著說:「足下真算幸運,遇上了吉兆。設若不幸的話,夢見一隻雞,盤旋於芭蕉之間,則足下之名,便不大好聽啦!」林鳳梧立刻明白了弦外之音,羞怒難當,臉上火辣辣地,真想罵他一句"這個老東西"!但看座師平靜如初,臉上毫無戲謔之態,又覺不好說些什麼,只能坐在那裡含羞不語。與他同來的幾位同年,也都是聰明俊士,哪能聽不明白?都感到無所適從;笑吧,有失大雅;不笑吧,又實在忍不祝最後有一位疾步跑到廳外,偷著"嗤嗤"地解了笑癮。

  今天大家見到林鳳梧,立刻又發出了哄堂大笑,林鳳梧哪裡能清楚其中的緣故?但又無可奈何,只好紅著臉為這位座師慶壽。

  劉墉在一旁笑得坐不住了,起身閃過屏風,又從瑞杏軒後門進了中院。

  從早晨到傍晚,祝賀壽辰的人相繼不斷,獻詩獻詞獻序,多是盛讚紀曉嵐宏覽博學,淹古通今,集學人之大成,成一代之宗師。惟獨汪德鉞的壽序與眾不同,別開生面。

  汪德鉞,字銳齋,安徽懷寧人,為嘉慶元年會試時紀曉嵐錄取的進士,這時已官禮部主事,是禮部尚書紀曉嵐屬吏,對紀曉嵐十分瞭解。他曾就屬吏見長官不長揖而半跪的問題,上書紀曉嵐。在清初,司員見堂官都作長揖,但到乾隆末年,改為屈膝行半跪禮。汪德鉞上書力陳其非,紀曉嵐嘉許其議,複改半跪為長揖。今天,汪德鉞在祝壽席上,當眾朗讀了他寫的《紀曉嵐八十序》,聽他讀道:「維嘉慶八年六月中旬十五日,吾師舉八十觴,德鉞於丙辰為門下士,已隨諸同年合辭致祝矣。於禮部為屬吏,又隨諸同僚同聲頌禱矣。顧吾師以名才掩德,自親炙八年以來竊窺見其神明陰相者,外人或弗克盡知,爰獨為以獻。

  「德鉞嘗謂致壽之道有四:儉則壽,《老子》'知足之足則常足'是也。勤則壽,周公'無逸'之訓也。靜則壽,孔子'樂山'之旨也。慈則壽,《小雅》'樂只君子,民之父母,即繼以遐不黃耆'是也。四者之中,慈最要。天地之大德,曰生與天地合德者,天必保佑愛惜之,俾享遐齡,豈有他哉!亦使之長代被生物雲爾。

  「吾師居台憲之首,據宗伯、司馬之尊,登其堂蕭然如寒素,察其輿馬、衣服、飲食備數而已,其儉也若此。精力絕人,巨細畢究,自束髮以逮服官,書卷則寢食不離,簿書亦鉤考維嚴,其勤也又若此。性耽闃寂,不樂與名流相爭逐,公退後,閉門獨坐,沖然自得,平靜也又若此。乃其宅心之厚,行事之恕,更僕數之不能終,姑舉梗概言之。其好惡也,褒秋毫之善,貶纖芥之惡,迫于董茂安之性也。豈知改過自新者,記人之善,忘人之過,則又住定祖之寬大矣。其惓惓於宗族故舊也,即囊無贏財,亦與之同其饑寒而後慊心,是又許文休之紀綱同類矣。舊例,挈妻子謫遣于烏魯木齊者,五年後釋為民;單丁則終身戍役。乾隆庚寅夏,積多至六千人,頗相扇動。吾師具奏稿,請將軍巴彥弼上之,六千人同日脫籍。著為令,與挈眷者同限。是非雋於二曼倩之哀矜與?乾隆壬子,畿輔大饑,京師發粟賑濟,饑民皆聞風先期入城,時距秋冬之交甚遠,吾師奏請截留官糧一萬石,立十廠煮賑。得諭旨,六月開廠。賑期向無在夏月者,此特恩也。後複增五廠,至癸醜四月始停止,所全活者無數。是非范希文、陳希元之子諒與?平生講學。不空持心性之談,人以為異于宋儒,不知其牖民於善,訪民於淫,拳拳救世之心,實導源洙泗。即偶為筆記也,以為中人以下,不中可與莊語,於是以厄言之出,代木鐸之聲。乍視之,若言奇言怪;細核之,無非富懲勸以發人深省者。柳子厚雲:'即末以操其本,可十七八,'此與濂洛關閩拯人心沉溺者,意旨不若合符節與?而世或僅以劉子政、曾子固之編摩擬之,又或以庾子山、蘇子瞻之文藻擬之,所謂見其表不見其裡。若較諸內蘊之閎深,此猶糠秕爾。且吾師文章著述,足以傳世,即山陬海澨,兒童走卒皆知之,又與致壽之源毫無比附,德鉞以略而不道也。」大家聽汪德鉞的壽序與眾不同,從另一個方面讚揚紀曉嵐的德性,說出了別人未曾說過的話,無不嘖嘖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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