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紀曉嵐全傳 | 上頁 下頁
九五


  釐茂大典剛過,乾隆皇帝降下諭旨,特賜紀曉嵐"紫禁城騎馬"的殊榮。所謂紫禁城騎馬,並非真的騎馬進入紫禁城,而是皇帝對於老臣的一種禮遇,准許年事已高而功勳顯著的老臣,在紫禁城內,乘坐兩人抬的小轎子,代步上朝。

  紀曉嵐素有"神行太保"的美稱,年輕時健步如飛,一般人比不上他,到這時雖然他已66歲,仍然身體健壯,精神旺盛,走起路來,步履穩健,絲毫不見龍鍾老態。所以雖經皇上特許"紫禁城騎馬",但他上朝,既不"騎馬",也不乘轎,照舊邁開兩條腿,安步當車。

  轉眼到了新春。圓明園內搭起了戲臺,明柱上需要兩副楹聯,內務府大臣奏請乾隆皇帝頒賜。

  乾隆是個風雅皇帝,對此類事情很有興致,御筆一揮,撰成一副長聯:堯舜生,湯武淨,五霸七雄醜末耳,伊尹太公,便算一隻耍手,其餘拜將封候,不過搖棋呐喊稱奴婢;四書曰,五經引,諸子百家雜說也,杜甫李白,會唱幾句亂談,此外咬文嚼字,大都沿街乞討鬧蓮花。

  乾隆寫完此聯,沾沾自喜,大臣們也爭相趨奉。有人說皇上的對聯,議論奇偉,氣勢雄闊,別開生面,對幾千年的中國歷史,進行了精闢的概括,確實體現了帝王的宏大氣概。

  可是這副戲臺聯一出,與其相匹配的另一聯就很難為之了。乾隆反復琢磨,怎麼也再想不出滿意的,就囑咐內務大臣:「次楹一聯,去找禮部尚書紀昀撰寫。」

  紀曉嵐見了內務府大臣,接過聖諭,又問過皇上的禦聯,略一思索,寫成一聯:出將入相,仔細端詳,無非藉古代衣冠,奉勸眾生愚昧;福善禍淫,殷勤獻演,豈徒炫世人耳目,實為菩薩心腸。

  紀曉嵐的這副戲臺聯也出手不凡,詞婉意深,別具一格,表現著一個偉大學者的深邃的洞察力,與皇上所撰一聯,正相匹配,而又各有千秋。

  紀曉嵐的學者風度,從他刻制的硯銘來看,那就更不平凡了。

  紀曉嵐有收藏硯臺的嗜好,到了晚年興致更濃。或自己購買,或親友饋贈,過手的佳硯,少說也有上千塊。這些古硯形態各異,古樸珍貴,有些是前代的舊物,價值連城;有些是當代制硯名家的精品,精妙絕倫。他將收藏硯臺的書齋,取名叫作"九十九硯齋」。

  其實,在當時的文人學士當中,收藏古物是一種時尚,對於硯臺的嗜好,也是不少文人都有。劉墉、陳來章、彭元瑞、繹堂,都是收藏名家。人們之所以對禮部尚書紀曉嵐刮目相看的,並不是他的硯臺多麼名貴,而是因為他堪稱制硯銘的京中第一家。

  他經手的硯臺,一一制上硯銘,銘文簡短,皆似信手拈來、漫不經心,仔細揣摩,又句句意味無窮。試看:

  壺盧硯銘(二則)

  因石之形,琢為此狀。雖畫壺盧,實非依樣。

  即有壺盧,無妨依樣。任吾意而畫之,又不知其何狀。

  連環硯銘

  連環可解,我不敢 知;知不可解者,以不解解之。

  竹節硯銘(三則)

  介如石,直如竹。史氏筆,撓不曲。

  筍不兩歧,竿無曲枝。孤直如斯,亦莫抑之。

  其斷簡歟?乃堅多節。略似此君,風規自別。

  留耕硯銘

  作硯者誰?善留餘地,忠厚之心,慶延於世。

  墨注硯銘(二則)

  觀弈道人,作斯墨注。虛則翕受,凹則彙聚。君子謙謙,憬然可悟。

  工於蓄聚,不吝於挹注。富而如斯,于富乎何惡。

  圭硯銘

  腹劍深藏,君子所惡。

  琴硯銘(三則)

  無弦琴,不在音,仿琢硯,置墨林。浸太清,練予心。

  濡筆微吟,如對素琴,淨洗予心。邈然月白而江深。

  空山鼓琴,沉思忽往。含毫邈然,作如是想。

  更有意思的是,他使用的一些器物,也都題刻上銘文。請看:筆銘毫毛茂茂中書君,我之役爾良已勤。

  郛爾管城策爾勳,爾其努力張我軍,使我落紙如煙雲。

  筆船銘

  管之圓,持以方;毫之柔,搘以剛。然其走也,循牆。

  錐銘

  汝穎之士,亦莫逾爾。幸所鑽者,故紙。

  鞅挾之術,為鑽之祖。鋒利如斯,吾真愧汝。

  小鋸銘

  纖齒棱棱,犀利自矜。然盤根錯節,非汝所勝。當知有能有不能。

  刷銘

  治人之道,忌察淵魚;治己之道,則污垢必除。言各有當,君子念諸。

  裁刀銘

  當斷則斷,以齊不齊,利器在手,孰得而參差?

  這些銘文,言簡意賅,發人深思,彌足玩味。難怪向他索硯的人,比贈硯的人多得多;本來不算名貴的東西,經他制上銘文,立刻價增百倍,成為一件珍貴的藝術品,頗有收藏價值。也有不少的人,將自己的硯拿來,請他題寫銘文,視為珍貴的饋贈。

  紀曉嵐雖然嗜硯成癖,但他認為世間萬物,聚散無常,主人不會永久不變,即使終生死守,百年之後,又不知為誰人所有,反不如贈給友人,留作永恆的紀念。

  當年陳來章得到一方石硯,上面刻著雲中儀鳳的圖案,並刻著相國梁瑤峰的銘文:「其鳴將將,乘之翱翔,有媯之祥;其鳴歸昌,雲行四方,以發德光。」陳來章極為愛惜。

  但時過不久,這一硯臺被人盜走。八年之後,陳來章的兒子找到古硯的下落,又出錢買了回來,拿給紀曉嵐,請他題上銘文。紀曉嵐與陳家是親戚,又聽說這一方硯的奇特經歷,便欣然題道:「失而復得,如寶玉大弓,孰使之然;故物適逢,譬威風之翀雲,翩沒影於遙空,及其歸也,必仍止於梧桐。」那年會試,紀曉嵐任主考官。在聚奎堂閱卷,看同考官繹堂使用的硯臺,確實是硯中佳品,心中不勝喜歡,向繹堂討要,繹堂捨不得給。不願給就算了,紀曉嵐可不肯善罷干休,出闈時,搶先把硯臺塞入衣內,挾回家中,就是給也要給,不給也要給。

  儘管這樣,繹堂仍然捨不得,回到家中,另為紀曉嵐選了一方,贖換被搶走的那一方。他向紀曉嵐說:「紀公真捨得下手!何必動手搶呢?」

  「繹公,這要問你自己呀!哈哈哈,莫非此類事體,繹公沒幹過?劉石庵那方硯,不也是被你奪走的嗎?啊?!'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真乃誠至之言,誠至之言!哈哈哈"紀曉嵐嘻嘻哈哈地說著。

  繹堂也笑了起來,他曾將劉墉的一方硯攫為己有。止住笑聲,紀曉嵐說道:「既然你這樣捨不得,那你就換回去吧。

  你送我的這一方,已有現成的銘文了。」

  「什麼銘文?繹堂願意領教!」

  「就題作'螳螂黃雀'怎麼樣?哈哈哈"繹堂聽了笑道:「不雅不雅。我這一方,倒要有勞於你,題上銘文,叫它不虛此行呀,何如?」

  「好好!」紀曉嵐略一思索,接著說:「我倒想出一首詩,權充銘文,你看如何?」說罷,紀曉嵐吟道:

  機心一動生諸緣,擾擾黃雀螳螂蟬。
  楚人失弓楚人得,何妨作是何等觀。
  因君忽憶老米顛,王晤一帖輕據船。
  玉蟾蜍滴相思淚,卻自區區愛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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