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嘉慶皇帝 | 上頁 下頁
一九〇


  兩個宮女都捲縮在各自執著的錦單後面,面頰上的潮紅已換成了蒼白,抖抖索索地望著一言不發的常永貴,連衣服也不敢穿,因為,沒有常總管的命令,又有誰敢動一下呢?

  「你們這些下賤女人,」常永貴瞪著兩隻鷹隼似的眼睛,放出凶光,「還不快穿上衣服,滾……」這下兩個宮女才抖抖索索地穿好衣服,相互對視一眼,離了炕,向常永貴道了萬福,匆匆離去。

  總管太監常永貴望著倒在地上的楊進忠,呸了一口,朝外面喊到:「來人!把楊進忠拖回果房!要是死了就拉到後院喂狗。省些宮中開銷。」偏房裡都在打著瞌睡的太監都像彈簧似地一個個蹦起來。見了常永貴時,還帶著惺松的的眼神。常永貴罵道:「都是死了老子的絕種戶,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拖出去。」幾個太監手忙腳亂地拖著楊進忠出去後,餘下的幾個便在屋裡收拾一陣子,直到常永貴說了聲,「都出去吧!」才躬著腰退出,那神情不啻是見了皇上一般。

  夾雜在其中的張明東心道,你這樣罵人家,怎麼不考慮自己可是太監身份?自從被皇后瞧著不順眼後,張明東就被發送到膳事房,做些下手的雜活,此刻的身份地位不能與在皇上跟前侍駕時同日而語了。幸虧,他自打進入皇宮時,就有這樣的心理準備,才不至於因想不開而上吊自縊的事,這樣的事在宮中極為普遍。究其原因,可能是大多數太監是抱著光宗耀祖才來的,一旦進入皇宮中還幹些下三爛的活兒,心裡怎能平衡得了呢?

  怎麼一進皇宮之中,一旦做了總管,說話的腔調、舉事的行為全都變了呢?張明東眼巴巴地望著常永貴想。不禁在自己的腦海中浮現大運河邊的神奇景象來……

  那一年冬天雪下得邪乎,一眨眼的工夫就封死了運河平原。河套裡的村莊在渾茫茫的風雪中顫粟、呻吟。村西口,有一個籬笆小院,碎磚頭堆滿一地,土坯堆起的三間草屋前,還壘了一個黃泥草棚子,院子的東南角長著一棵胳膊粗直溜溜的杏樹,草屋的油燈影昏暗不定,不時傳出一陣陣女人的怪叫,躁動得莊人心慌意亂。小小的張明東捲縮在黑暗的角落裡,望著油燈下滿臉焦容的父親,縮在堂屋的灶火坑旁,上身披著一件大補丁摞著無數塊小補丁的青色薄棉襖,發狠地巴嘰著旱煙袋、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又蹲下。年幼的張明東特別懂事,知道這是母親又在生弟弟了……

  當他聽到媽媽的一聲長嘶後,猝然間,裡屋響起一陣「嗚哇嗚哇」沙啞的嬰兒啼哭。他父親倦意頓消,幾乎一個跟頭跌了進去,又一個跟頭折了出來,在堂屋轉了好半天,在火炕旁擰上了一鍋子旱煙,可手指哆嗦著好半天才點著煙火。似乎是弟弟的嘶啞叫聲,如同鋼針猛戳在心口上,他渾身一陣痙攣。張明東注意到,他父親狠吸兩口濃煙,又噴出來,咬咬嘴唇磕掉了煙灰,從心底翻騰著一股抑制不住的熱浪。他看到父親從破舊的框廚裡取出大半瓶衡水老白乾揣進懷裡,把一個小網兜和一捆繩子掖進腰帶上,又從小草棚裡取出冰鑹和鐵銑扛在肩上,對著張明東一擺手,父子二人便義無反顧地撲向風雪呼嘯的茫茫天地裡……

  實在太窮了,本來已經兩天沒揭鍋了。不如此,又怎樣給剛生下弟弟的母親補身子呢?

  「張明東,」常永貴的尖細叫聲把張明東拉回到現實中來,「你在想什麼?」

  張明東眼前晃動這位同鄉的太監,正是他的誘惑,他自己才在不經意間截斷了生命的根兒。跟著這位總管來到這陌生的皇宮。聽到叫聲,張明東趕緊跨前幾步,叫道:「奴才聽公公吩咐。」

  常永貴說道:「你都看到了。」張明東畏縮地點點頭。「這班下賤的人太不知好歹了。」常永貴憤憤地一甩手,道,「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簡直不知道如何在宮裡辦差。」說著,取出煙鍋自己按上一團搓揉好的煙土,乜斜著眼對張明東道:「你是太不機靈了,原來打算好好地栽培於你,皇上對你也還可以,可你太不會辦事了。皇宮裡這差事,要全靠自身的靈氣了。」張明東喏喏連聲,望著煙圈後面的常永貴,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位在鄉下人的眼裡紅透了天的太監總管,至今仍是他效尤的榜樣。他自愧不如。說道:

  「奴才還是眼拙心笨,沒想到在那些事上得罪了皇后。」張明東面帶往昔不堪回首的表情,「罷了。」常永貴悠閒地抽著,臉色由鐵青複歸白淨,「你去膳事房,也是重要的差事,過幾年,我自會提攜你,也不太枉你和我同鄉一場,去罷!今天的事不要傳出去。」

  「奴才明白。」張明東趕緊退出了常永貴的屋子。

  九天之後,嘉慶帝的車駕扈從經過艱難的跋涉,一路風塵僕僕,幾經曲折,終於來到承德避暑山莊。這個地方從康熙二十二年開始興建。歷經雍正、乾隆一百多年的時間,到今天已是規模宏大,僅行宮就已九九八十一處。建築宏偉,氣象萬千。民間流傳的俗語,「皇帝山莊真避暑,百姓之處仍熱河。」自嘉慶七年開始,皇帝每年夏天都要去熱河避暑山莊避暑。

  熱河行宮真乃避暑勝地。它不僅是清政府聯絡北方周邊民族的政治中心,而且風景優美,夏季氣候宜人。方圓數十裡,廣築圍場,鑿池引水,亭臺樓閣,雜植花樹,忽而青枝蒼鬱,忽而竹籬茅舍,僅繁華優美的景點就有七十二處之多,實為天下一大景觀。假山奇石,茂竹修林,綠草如茵,清風徐來,全無夏暑的感覺。

  嘉慶帝一行浩浩蕩蕩,當車駕來到這裡時,已是黃昏時分,在這裡侍候迎駕的王公大臣們,全都在新搭起的彩棚外邊跪迎聖駕,當然也少不了蒙古王公、青藏喇嘛、朝鮮使節等在此恭迎奉陪。大街上,張燈結綵,鞭炮震耳,鮮花充巷,人潮如流,山呼「萬歲」的聲浪從那頭剛一起聲,這邊就接上開口了。有不少人擠在人流中連嘉慶帝的人影也沒看見,仍然聲嘶力竭,「萬歲,萬萬歲」的呼喊聲經久不息,一時間,這片昔日的荒涼之地,頓時成為繁華的風水寶地。

  坐在轎輿中的嘉慶帝已經習慣了這一切,一切都全憑董誥傳達口諭,並沒有片刻停滯,便徑奔避暑山莊的常駐地煙波致爽齋而去。

  是的,嘉慶帝的心情面對這一切確實提不起興致,他的細膩的心思想得太多了,也太沉重了。

  就在嘉慶帝的轎輿還沒有出直隸境界時,直隸總督溫承惠的急報又奏上來,稱直隸薊州一帶蝗害滋生蔓延,當即派員前往遵化州南營村督民收捕。而當地的老百姓竟跪在道旁稱,該地蟲不食禾苗,叩請官員吏役不必下鄉。經詢問,鄉里人告訴他們說,此次蝗蝻有黑黃兩種,黑色者不傷禾,黃色者傷禾。該地皆為黑色蝗,即請中止派員收捕等等。嘉慶帝看罷啼笑皆非之後不由得勃然大怒。天下哪有蝗蟲不食禾的道理?前一段時日,山東省有蝗災蔓延,奏報也是輕描淡寫,此次又故伎重演,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當即下令在一處路上行宮駐宿急召溫承惠來見駕。

  幸好有董誥、托津等一班扈駕大臣們團團圍住嘉慶帝你一言,我一語開導起來。董誥急得下額的鬍鬚不停地抖動,說道:「皇上此行就是要從政事中走出來,修養身體,不能太操勞過度,依臣之意下個旨意把這樣查明也就算了,何必興師動眾呢?再者說,溫承惠還能不明白此事個中原委,皇上就不必停駕了。這麼大夏天的,暑氣蒸人,依老臣之意還是儘快動身才好。」

  滿臉油汗的托津更是跪在地上,動著自己的心思胡猜亂想,情急之下竟找不到合適的字眼來說服皇上,只得順著董誥的思路,說道:「皇上暫時息怒,容臣進一言。皇上請想,車駕在此停駐,一耽擱就不是一日兩日。雖說是行宮所在,但畢竟難抵熱浪,時間越長,人體越是疲憊,不如等一鼓作氣到了避暑山莊再說。皇上不知道,此地的飲水都成問題。」說罷重重地叩個響頭,這才爬起來,感到脊背的汗珠順著溝兒往下直落。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