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嘉慶皇帝 | 上頁 下頁 |
一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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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百齡的目往右一撇時,他頓時驚呆了,不由得喜出望外,拋開正堂中坐著的松筠,徑直奔過去,一甩袍袖,跪頭叩頭:「罪臣百齡參見聖駕,皇上您老人家不該來此啊,罪臣居心不安哪!」說著,竟自顧大哭起來。鬧得松筠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瞧著皇上的眼色行事了。 「百齡,朕怎麼不能來呢,來看看你到底如何辜負了朕的栽培?!」嘉慶帝不冷不熱地說道,「按理說,你也算是第一個揭露陳鳳翔罪過的人。」嘉慶帝輕描淡寫的說話聲,在刑部大堂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清晰地聽到。百齡臉上紅一陣白一陳,是啊,事發之後全部推給陳鳳翔,把陳鳳翔當做替罪羊,明眼之人哪能看不出來呢?松筠不正是知曉這一點又定了自己的虛誣之罪嗎? 百齡深深地低下頭,大堂裡一片肅然。「松筠,怎麼不開審啊。」董誥的一句話提了醒,松筠這才從嘉慶帝闖進公堂時的驚愕中掙脫出來。實際上,他也不想讓百齡承受過大的罪責,既然,陳鳳翔是自己薦給百齡的,也已經戴枷在禮壩工地示眾了,有冤屈不假,可事關自己曾是他的上級,又怎好開口呢?看他可憐兮兮的模樣,也曾想借此治倒百齡,可話又說回來,治倒百齡又如何?沒准嘉慶帝會讓自己再去擔任兩江總督,這麼多年來,多少朝臣進進出出,升升降降都是平常的事了。自己又何必去討這份苦差呢? 松筠輕輕一拍驚堂木,開口道:「朱爾賡額!」已被戴上刑具的朱爾賡額跟跟蹌蹌地走上前。「你所犯之罪,都可認招嗎?」朱爾賡額道:「罪臣不可饒恕,望大人給以嚴刑正謝天下。」松筠進一步說道:「柴草黴質一事,兩江總督百齡可曾知曉?」朱爾賡額說道:「百齡大人確實不知,當時事急,急需柴草、葦蕩;一時礙難等齊,陰雨連綿,數月不晴,哪裡能購得上等木料?」松筠斷喝一聲:「本官不想聽訴苦。」朱爾賡額退至一旁,甘心受罰。 松筠朝嘉慶帝一抱拳,「望萬歲裁斷。」 嘉慶帝也當仁不讓地接過來,實際上,嘉慶帝的來與不來都是一碼事,反正最後還是要送到他那裡,聽憑他的決斷。自親政以來,他事無巨細,一人獨攬,所以「舉朝惴傈、供職惟勤」。此次刑部之行,也是「惟勤」一例了。 由此看來,嘉慶帝冒寒冷而來,其意並非是為案子本身,而是以身示勤而已。 嘉慶帝望一下百齡,又看看朱爾賡額,臉色「刷」地變了,「百齡,你應該知道,在這樣大事上,朕從來就不輕易聽別人的。」頓了頓說,「自古以來,做事講究盡力而為,並盡力辦好。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是古之明訓。能做到這點並不難,不怕自己吃虧,不計較個人的得失,這才算是『明臣』啊。」 百齡只感到頭昏腦脹,耳邊又響起嘉慶帝的話聲,「對朕而言,你仍不失為一個忠臣。松筠?」嘉慶帝又轉向松筠,「你也是,這一點,朕何曾懷疑過你們。但你們倆有一個大毛病,就是心地偏狹,好勝心強一點,總想保住自己的名聲,總想勝過別人。這不好,已故的戴衢亨之所以為朕器重,就是此人在慎獨方面已經人道,你們還差得很遠,別看你們的年齡也都不小了。」 松筠可全暈了,這是哪對哪呢?我是來受審的嗎?這是不是在朝廷議事啊?百思不得其解。 發完一通宏論,嘉慶帝直奔案情而來。「二年前,朕第一次大規模地處分河臣時,你們都是支持朕的,惟有戴衢亨設身處地為河臣著想,說了一大通理由,都被朕一一駁回。若是在今日,朕會三思而定的。」說到這,臉色稍稍緩和一點,「是的,無論是百齡,還是陳鳳翔,都有罪,但罪的程度不一。陳鳳翔是禮壩的親自實踐者,居然能不赴工地,罪不可恕,百齡也有罪,先是對黴質柴草沒能一一查明,只知節省費用而忽視了質量,依朕看來,這一條應加在朱爾賡額身上。至於朱爾賡額的罪行交刑部另按清律制裁,這裡就不講了。百齡用人不當啊,是其罪一,後來,百齡也有推諉于陳鳳翔之嫌,是其罪二。別的朕尚看不出來。你們所議如何?」 松筠見狀,不得不走下堂來,對萬歲行叩首禮後,說:「萬歲,臣以為百齡除有口述二條罪行外,當有虛誣大臣之嫌。他曾向皇上說過,陳鳳翔自李家樓竣之後,就再也未去過禮壩,在衙門裡享清閒,純粹是中傷陳大人。」 「好了,好了,」嘉慶帝連連擺手,「你不要說下去了,一切由朕做主。」說著,嘉慶帝正色道:「朱爾賡額,是禮壩塌方的幕後操縱者,不可饒恕。朕已講了,另案議處,以塞眾謗。」環視眾人後,嘉慶目光複又威嚴起來。 「至於百齡,革去太子少保銜,拔去雙眼花翎,准帶單眼花翎,降為二品頂帶,革職留任。」百齡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想剛才的擔心與恐懼此刻煙消雲散,唯有頻頻叩頭。 「陳鳳翔的反訴也應成立,偌大的罪過不應由他一人承擔,但所屬之罪也不能盡免,著即疏枷,依前者發往烏魯木齊贖罪。」嘉慶帝品了一下香茶,繼續道:「松筠此行,勞苦功高,能在紛壇之中,尋出根底功不可沒。半月以前,原來的大學士應桂以年老致仕,准予罷免,其缺額由松筠替補。董誥,你以為如何?」嘉慶帝說完目光直掃眾人後,落在董誥的身上。 「萬歲聖明,恩威並用,寬嚴相濟,甚合臣意。」董誥不敢怠慢,連忙做出表態。 「是呀,」托津也接著說道,「萬歲目光深遠,非臣等之不及,如此以來,說是乘承天意也不為過。」那意思,就是按天律來衡量也是公允無比的。 「回宮。」嘉慶帝站起身,對董誥等大臣說,「你們具擬一下,交給朕閱一下。」甩手步出刑部,百齡以膝代步,跪至刑部大堂門口,感動得涕淚橫流。 五天之後,加蓋嘉慶帝王璽的聖旨連同軍機處的公文一併傳送到禮壩的工地。工地上沸騰了。原來,嘉慶帝恩准凡在職效力的河臣河工只要在春三月之前,使禮壩合攏,每人都賞紋銀十兩、百兩不等,河臣晉身一級,河工賜田二畝,免交三年賦稅。上上下下又怎麼不高興呢。 著即疏枷的消息傳到了陳鳳翔那裡。幾個月來,帶病赴工的陳鳳翔面目黝黑而白髮蒼蒼了,手捧皇上的聖旨,儼然是一封加官進爵的福音書,禁不住潸然淚下。口中喃喃自語:「皇上如此垂憐罪臣,臣焉敢不遵從呢?」想到迢迢路程,洌洌寒風,陳鳳翔也是熱血沸騰。在一連串的乾咳之後,地面上,胸襟上也沾染了點點殷紅的血汁。他全然不顧,沖出工地的窩棚,瞞盼著來到尚未竣工的工地上,手捧一把泥土,緊緊地揣在懷中。在他清楚的意識中,他似乎感到,去趟烏魯木齊不過是回京述職而已。 破絮在他的肩頭的黑色祆套中散露出來,他拽出一大塊,把泥土往裡充填,是想以此自責,還是想重獲生命的原動力,都不得而知。腳下泱泱的水流依舊向東,冷風吹皺了水面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層。在他的眼前晃著無數的人影在來回奔波,人影越來越重疊變得模糊一團,怎麼也不清楚,一陣急躁攫取了他整個心胸,像有無數螞蟻叮在傷痕累累的淤血口,吮吸他的體液。 陳鳳翔猛地扯下技在身的破套襖,露出蒼老的肌膚,那肌膚上成塊成塊的淤血癡似丘陵一樣重疊著,他有些神志不清了。 激動而興奮的淚水依舊在淌著,淌著,突然,他又放聲大哭起來,迎風呼呼的寒風在禮壩的工地上來回奔跑,瘮人的呼叫聲震盪著河工們的耳膜。 「萬歲啊,萬歲,罪臣陳鳳翔向您謝恩了。河工們,河工們,萬歲已頒聖旨免去罪臣的疏枷了,罪臣要到烏魯木齊去嘍,罪臣要出遠門了。」 幾位陳鳳翔的下屬,現在的河監連忙跑過來,強行按住陳鳳翔,把他連拖帶拽地送他的窩棚裡。有人送上一碗姜湯,強迫他喝下去,陳鳳翔安靜下來,均勻的呼息聲傳出來,那麼有節奏,那麼舒暢,像是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半夜裡,忽然醒來,寒氣裹襲著陳鳳翔的冰冷的軀體,恍惚中的陳鳳翔感到四肢冰涼,手腳有些抽搐。他猛地一翻身滾落到潮濕的地面,他一動不動地靜躺在那裡,無數個人影在眼前跳躍,披帶白色孝布,發出一聲聲興奮的邀請,他的靈魂悄然脫離軀體,在禮壩工地的上空遊蕩,遊蕩…… 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陳鳳翔不由自主地傴僂著身子,一大口血從嘴中、鼻中、眼中、耳中噴出來。在他的眼前,到處一片紅色的血霧。 他掙扎著跪起來,把手中的冰冷的泥土緊接在胸口,絕望地喊一聲:「萬歲,罪臣去了!」訇然倒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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