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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梅香抬起頭來,嘉慶一見,竟喜不自勝。梅香那白皙皮膚的瓜子臉龐,像一朵帶雨的梨花,晶亮的雙眸裡忽閃忽閃的,像有著一大堆秘密似的,在微紅的燈光映襯下,雪白的面容,越發顯得嬌嫩鮮紅。嘉慶帝越看越愛看,放在雙膝上的兩隻手不停地摩梭著,終於,嘉慶帝眼睛一亮,猛地抓住梅香的嬌嫩的小手緊緊地攥在自己的手裡,就勢一拉,把個梅香輕拎起來,擁入自己的懷中,笑道:「你叫梅香?」梅香兩腮飛紅,想掙扎一下,怎奈摟住自己的是「九五之尊」的萬歲爺,她哪裡敢動?渾身勉強地縮成一團。嘉慶帝或許是因為久不近女色,倒愈黨心旌搖盪起來。偏著頭,低聲地問道:「梅香!你幾時進得宮中?怎麼朕以前並不曾見過你呢?」梅香聽到宮門有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顧不及回嘉慶帝的話,忙道:「萬歲爺!皇后來了,叫皇后看見,奴婢就是死路一條了。」

  嘉慶帝並不放鬆,用嘴呶著梅香的臉說:「梅香,多麼動聽的名字,聽到這樣的名字,怎麼不想到古人所描繪的一幅幅畫卷,怪不得,皇后這裡,初春時節尚有梅花怒放,不消說,這肯定是你親手培植的。」梅香還在掙扎,因那細微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梅香道:「皇宮之中,一年四季的花都能見到,又何止是梅花,皇上若要納奴婢為妃嬪,也要征得皇后的同意。」抬起一雙水汪汪的大眼道:「奴婢出身寒苦,本是永定河邊的農女,並非旗人。其它情況,皇后都略知道一些。皇后對我可以說有救命之恩。要是皇后吩咐的事,奴婢死不足惜。」說著,眼淚有如斷線的珍珠滾落在襟前。

  聞聽此言,嘉慶帝訕訕地放下梅香,就在這一瞬間的工夫,皇后款款而來,見到嘉慶帝的窘狀,又瞧瞧梅香淩亂的雲鬢,心裡明白了一切。皇后趨步向前,「皇上,晚宴已擺好了。梅香,服侍皇上過去用膳,我去去就來。」梅香一聽,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了地。她連忙扶起嘉慶帝,嘉慶帝心滿意足地捏著梅香溫潤的小手走入東廂房。

  剛一起步,就響起中和韶樂之聲,絲竹管弦聲聲入耳,那奇妙的樂感仿佛一股出自山澗的清泉,一洗嘉慶帝的滿腹愁雲,那「錚錚」的七弦彈奏出一片鳥語花香的天地。初春的乍寒,在這神奇的弦樂中悄然隱退。嘉慶感到,頭上的無數盞燈籠有如一個個小太陽散發著和煦的柔光,只覺得周身毛孔有說不出的舒展、暢快。嘉慶帝邁著沉穩的步子,不時用餘光膘膘梅香細白如玉的脖頸,一陣莫可言狀的快慰,春風一般地掠過他的心頭。

  是啊,自己是不是太操勞了?大清朝自建立以來百十年間,哪朝哪代不是都出一代英主?自己有幸得承大統,一方面是人品出眾,才學過人,但冥冥之中,誰說不能沒有天意呢?先皇乾隆勵精圖治,才思超群,可不也是仿祖先康熙六巡江南嗎?雖說有名有目,那遊玩的成分可不在少啊?祖先如此輕鬆地坐上金鑾,談笑間,諸事皆順,可是,輪到我就百弊叢生了呢?看來,錦衣玉食的皇宮與淩亂凋落的鄉間,確實有天壤之別。唉,我有時自討苦吃,何必呢?真正的治國不在朝夕間就能百廢待興的。疏遠了妃嬪、皇后,有失天倫之樂啊。

  正胡思亂想間,皇后邁著碎步,笑嘻嘻地說道:「皇上,你這邊看來!」說話的當口,梅香自覺地侍立在一旁。皇后道:「梅香,天有些涼意,快去端人參如意羹來,叫她們幾位把暖閣裡的炭火撥旺些。」梅香道了一聲,就去張羅了。

  實際上,鈕祜祿氏皇后經常感到自己生活在幸福之中。她也十分體諒嘉慶皇帝的苦衷,因為,儘管皇上身為天下的至尊,但也卻擔負著天下最大的職責,她作為他的皇后感到無上的光榮,儘管這種光榮姍姍來遲。皇后與嘉慶帝對視一眼,她感到嘉慶的一雙眼睛充滿笑意,皇后道:「皇上,您笑什麼呢?」嘉慶帝道:「朕這麼些日都沒到你這兒坐了,可看不出皇后有絲毫不快,看來,你也是難求的賢德之人哪!」

  嘉慶帝那一雙含笑的眼睛使得皇后更掩飾不住自己的歡喜。她緊緊地纏著嘉慶帝的手臂道:「皇上,皇上日夜辛勞,以國事為重,奴婢又不能為皇上分擔一絲勞累,愧疚還來不及呢,哪敢滋生怨言。」說著,急走兩步,轉過身來,深情地叫一聲:「皇上,奴婢也實在想念皇上啊。」

  嘉慶帝笑道:「這麼說,朕有些慢怠了,那今夜朕要好好陪陪你。」他看出來,皇后剛才去梳洗了一番,卻並沒有刻意地去修飾,雖說穿的是皇后的常服,比起穿禮服來更顯得嫺靜文雅,她的頭上沒有戴皇后的鳳冠,滿頭如雲的烏髮上只是別著兩支玉簪,鮮紅的絨花插在鬢邊,使她嫵媚動人,嘉慶帝拉住她的手,問道:

  「朕想問問,你房裡的丫環,那個名喚梅香是什麼時候來的?聽她自己說不是旗人?」皇后一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皇上,一言難盡,以後慢慢訴說給你聽,大致情形是這樣,去年秋天,奴婢去京城外的天禪寺進香時,見她面呈悲戚,當時,奴婢的身邊僅帶兩個宮女,都被打發去買香了。只剩奴婢一人在觀音菩薩面前許願,這時,就聽得殿后,有聲聲的哀求,奴婢前去打探,原來這梅香要當尼姑。奴婢見她不過十六七歲,心生憐惜,好言勸慰一番,才帶她在身邊,做個侍女。這丫頭倒也勤快,實際上,連個宮女的身分都不是……」望了嘉慶一眼,愣了一下接著道:「皇上以為她如何?」

  嘉慶帝正待回話,眼前門簾一挑,梅香進來,莞爾一笑道:「萬歲,皇后,請入席吧。」嘉慶帝見梅香上身著月白色坎肩,下身籠著石青褶衣,臉上脂粉淡抹,娥眉輕掃,微顰似蹙,體態轉動之間,給人以凝重之感,忙道:「皇后,讓梅香也隨便些,既入皇宮內院,也就不必拘禮了。」皇后一聽拿眼斜瞅了嘉慶帝,沒有言語。

  清幽的天上,小船一般的彎月已航到了中天。那輕輕飄浮的薄雲,此時早已飄得無影無蹤了。嘉慶帝此時的心情也暢快了許多,他側身望著熟睡的皇后一顆愛憐的心裡似乎湧動著大河的浪濤,或許是酒力剛剛產生,嘉慶帝覺得渾身仍然有一股躁動不安的血流貫通上下。他抓起繡龍錦披風,翻身下了龍床,望著嬌嫩甜睡的皇后,慢慢地把她一隻玉蔥似的胳膊輕輕地送回被中。

  嘉慶帝踱到雕花的窗格前,用手輕提吊拴,頓時一股清涼的夜風吹了進來,淡淡的月色有如流水一般瀉進房中,嘉慶感到多年來使他沉重、窒息的心緒終於一掃而空,他似乎是第一次嘗到輕鬆、愉悅的滋味兒。這時在東北方向的鼓樓上,傳來幾聲清脆而幽遠的鼓聲。嘉慶帝仰著頭打了一個響響的噴嚏,就在他低頭掩鼻的瞬間,一件貂皮制的長袍從他的肩頭罩住了全身。一聲甜甜的「奴婢給皇上請安!」使嘉慶帝很快意識到是梅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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