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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張明東就侍立在一旁:「奴才在!」

  「你上午可去戴衢亨的府邸了嗎?」嘉慶帝漫不經心地問。「回主子的話,奴才當然去了,奴才還在戴府品嘗了萬歲爺賜給他的上等好茶呢。」兩個人這邊正低聲說,外面的執事官高聲通稟:「大學士戴衢亨覲見!」

  「傳旨,快快進來吧。」嘉慶帝對二位欽差打量一番,說道:「朕見你們都消瘦了些。」托律和初彭齡趕緊叩頭。托津道:「臣等彈精竭慮是應該的。只是,臣有一言,萬歲在宮中勤政得很,叫做臣子的我們怎麼敢懈怠呢?奴才說句私心話吧,奴才早就想為這事上個奏本,奉勸萬歲爺定要做長期打算,要愛惜身子,或許奴才不知上下,但,一聽說,萬歲爺每日辦事都到夜裡二更天。奴才想,萬歲爺已不是當值壯年,已過五十壽辰的人了,不必如此日夜宵旰了。萬歲一身系著億萬百姓的安危,要多多節勞才是。」說這話時,初彭齡把頭埋得很低,心道:像這些有明顯的奉迎的話,自己是說不出來的。

  「朕何嘗不想享福?事情太多,不能不如此啊!」嘉慶帝目光低迷一會兒,感到,果如托津所言,眼皮沉重,渾身覺得有些不自在。以後,是要注意身體了。心想,等這事一完,無論如何,也要走出宮裡,到圓明園好好地休息一陣子。想到這,嘉慶帝目光閃爍一下,抬頭望著白雪皚皚的宮院,慨然說道:「朕自繼位以來,苗事起,海事起,待一切平定下來,這年年水患,水患年年攪得朕寢食不安,安敢高枕無憂。托津所言,甚合朕意,朕以為,只有朝廷大臣各個勤政愛民,朕也就寬心了。可是,實際情況不是這樣,有的衙門表面看來相安無事,可一旦出起事來就不小,頭幾年的假印案、盜印案層出不窮,這都是各衙門沒有勤政的結果。朕想,做君的要懈怠一天,做臣的就有可能以十天來抗之;做君的要休養一個月,做臣的就以一年來抗之。如此吏風盛行,朕怎敢鬆懈呢?」

  嘉慶帝頓了頓,見眾大臣們個個有些面紅,沒有誰起來反駁,愈加想多說幾句:「禮親王昭梿曾轉贈給朕幾副對聯,說是翰林院的編修、禦史吳賡枚所寫,此人已于嘉慶十三過世了。其中有一副是這樣的,『有與債,盛衰之本;勤與惰,成敗之原』二語,可謂是至理名言,朕常常以此為座佑銘。朕想,這奮與憤、勤與惰直接關係大清江山開創新的事業的成敗,也關係到祖輩開創的江山的盛衰。幸好這幾年不似往年,各種大事都壓得朕喘不過氣來,現在反剩下治河了。」

  嘉慶帝停頓了一下,「看看吧,自十三年以來,黃河淮河永定河就決口三十四處,河南巡撫衙門裡有淤泥一丈多厚,總共算起來,大概少說也有二十多萬百姓出外逃荒,背鄉離並……唉!」嘉慶帝搖搖頭,沒再說下去。一抬頭,見戴衢亨正跪在外面的門檻邊沿處,忙道:「朕不是叫你進來見駕嗎?快、快……」嘉慶帝對張明東說道:「今天,反正是議事,又不是早朝,都給他們端上凳子,斟上茶水。」說著,嘉慶帝自己也走下來,一一從幾位大臣身邊走過,走到戴衢亨的旁邊說:「這幾日,聽說你身子不好,朕讓皇二子綿寧送去的慰品都收到了吧。」

  戴衢亨又要下跪,被嘉慶帝擺手止住:「算了吧,朕不是說過,君臣免禮了嗎?」

  嘉慶帝繞過鑲金的大鼎,又回到龍案後邊,望著各自就坐了的眾大臣道:「這樣吧,朕來說一下二位欽差調查的結果。一句話,沒有發現重大的貪情,這或可聊以自慰。但朕想,這河臣們太懦弱無能了。怎麼能聽憑下面亂報開支呢?如加培黃運大堤,夫役增價、多用銀四萬八千餘兩;上年挑複海口時,按疲累工段借銀共十萬六千兩,又挑複控淮北鹽河,既未事先奏明,所辦工段複有淤墊,所有此項工程用銀八萬三千餘兩。你們看一看,怎麼辦呢?」

  這一句「怎麼辦呢?」在大殿內來回撞蕩,眾人感到,嘉慶帝的語氣也不似先前的誠懇的勸戒,增加幾許威嚴的分量。

  董誥習慣地看了左右,見大家都默不做聲,便攏起雙拳,朝嘉慶帝側目,微低著頭說道:「皇上,臣想這些事情不是河臣不肯賣力所致,恐是事出無奈,還望聖上明鑒。」嘉慶帝面無表情,接過董誥的話,說道:「這話說起來容易,又不得罪人。再說,朕的耳邊就是被這樣的溫開水澆得有些失聰了。年年靡費,怎麼就不能節約呢?朕看,是他們不懂『節約』二字做何解釋,不懂『節約』二字意出何為?眾愛卿都想一想,這都是天下蒼生所納的稅啊。朕自即位以來,就多次想,朕要仿效先輩每隔三至五年在全國減稅一次,以示朕對蒼生百姓的恩德,可是,都沒能做麼。朕想,只要根除河患,何愁這樣的日子不能到來呢?」說到這後一部分,嘉慶帝還真動了性情。

  陰沉著的百齡在一旁只顧喝茶,平日裡最不怕冷的他今天也穿得很厚,本來單薄的身子裹在大緞袍中顯不出人樣了。可巧的是,在進宮的路上,他遇到此次懲治河臣的發起者,兩東總督松筠。一陣寒暄過後,二人就在宮門邊的石鼓旁擋著零散的飄起的雪塵,一起計謀了很久。當時,松筠就說,百齡,你估計皇上這次會怎麼樣處置?自己的回答是,那又能怎麼樣?你的奏摺一出,那些人不都被革職留工了嗎?估計萬歲爺此次不會將他會恢復原職罷。松筠一跺腳道,正有這種可能。你想啊,前幾次,哪回不是雷聲大,雨點小,哪回不是河臣們進進出出,東河犯了事,調到南河,南河犯了事調到東河,長期以往,都慣了。你不知道,那些河臣辦事要多橫,有多橫,說一不二。你要是該給的沒給,不過三天,萬歲就會知道了,下一道聖旨,將你沒頭沒臉批一通,從前的鐵保到現在的我松筠都受過此訓啊。

  百齡記得,松筠說這話有副急不可奈的神情。念自己曾在廣州任職之時,是松筠前往辦差時,事後向嘉慶提及自己在廣州是如何治貪的,又是如何坐鎮衙門把準備起事的鄉民逮到的,這才有嘉慶帝的日後提拔,身為吏部尚書要在揣透了聖上的心思後,才能保薦人選,這個人選當然是松筠薦上來的。那就是,陳鳳翔。

  百齡卻並不這麼想,心道,我又不是傻瓜,腦袋長在你松筠的脖子上,自己沒有主見,你提你的人,沒門啊。正欲開口,又道,不急,不急。

  戴衢亨本不想再提什麼意見,他想,反正徐端的官職丟了,定不定罪,就要看二位欽差的奏摺了。當他聽到並無有重大貪情時,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這堵在胸口的大團大團的氣流此時也順暢多了,心想,要是今天能吃一頓可口的飯菜他會撐得走不動路。看看托津、百齡、松筠等大臣,個個神情或高深莫測、或隱藏著計謀、或面露焦急、或喜形於色,個個都不盡相同。他還注意到,松筠的眼神離不開百齡,那神情似有催促之意,這兩江部督和吏部尚書一旦聯起手來怕不好對付,适才董誥的一段話已經讓嘉慶帝駁回了,也就是董誥了,換個別人也這麼說,說不定就會惹得嘉慶帝又大怒起來。而那托津的眼神始終就未離開嘉慶帝的面部,幾乎任何一個細小的表情,他都看在眼裡,惟恐放過。這個呢?戴衢亨想,他不會站在哪一派別的立場上,他的眼裡只有嘉慶帝,一切都憑嘉慶帝的意思行事,這倒不必過慮……真可謂絞盡腦汁,一陣盤算過後,他感到,自己必須先說幾句。

  「皇上!」戴衢亨神情肅然,從座位上站起來,步至殿內,就要跪倒叩首。

  「哎,朕不是說過嗎?免禮,坐下說吧。」嘉慶帝看著這位面容清秀的新任大學士,心裡喜滋滋的;此人在自己的面前,從來是胸無城府,率性天然,可又足智多謀。在他看來,戴衢亨不像董誥那樣深藏不露,也不像松筠愣言直性毫無方略,更不像百齡性情孤癖,故作清高,他不是官場鬥爭的勇士,而是一位極富情感的隨和的文人一樣,一切都那麼文質彬彬、謙謙坦坦蕩蕩的君子遺風。

  「你回位說吧!」嘉慶帝略一點頭,面帶不易察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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