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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嘉慶帝看著可憐兮兮的張明東,嘴角一撇說道:「明東,這連續幾日,你隨侍在朕的身邊是很辛苦,可你看看朕,朕不是比你更辛苦嗎?朕記得當路過大運河時,朕還對你說,再過些時日,朕想放你幾天假,看看父母及鄉鄰,好讓百姓知道,在朕身邊的人也是個個錦衣玉食,養得白胖勻淨的。明東,你已有很長時間未回家省親了吧。」

  張明東怎麼也沒想到嘉慶帝會對他說出這一番話,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著轉了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終於憋不住還是嚶嚶啜泣起來,委曲得似乎更像個孩子。嘉慶帝道:「明東,你去休息吧,朕也想休息了。」張明東不敢挪動半步,心想,就是累死,也要侍候好皇上。

  已經快到半夜了,張明東總是睜大著眼睛似乎連眨一下也成為困難,死死地盯著前方。前方,空無一物,但他的眼睛總是直直地睜著。逐漸地,他已經學會了把疼痛的呻吟和悲愴的清淚留給心裡,那是黑暗中的星空中,最亮麗而又最隱閉的角落。

  戴衢亨沒能制止松筠的彈劾。那篇彈劾寫得十分隱諱,只是羅列很多事實,就是那些看起來枯燥無味的詞句,才打動了嘉慶帝。

  「這麼多的河臣都是懦弱無能之輩嗎?其中必有隱情,查!查!查!」一般不太發怒的嘉慶帝一旦發起脾氣起來就面色鐵青,頓時嚇得滿朝文武噤若寒蟬。戴衢亨心裡就明白,此時嘉慶帝的發怒沒有任何有預謀的籌劃,也不是僅做個樣子給大臣們瞧瞧,作為大學士、御前大臣的戴衢亨剛和站在前列的董誥交換一下眼色,就證實了自己的想法,真是不謀而合。

  戴衢亨知道,一是難以決策的大事,或者生氣上火的時候,嘉慶帝總是這樣在大殿裡走來走去,這是他思緒一片空白時的習慣動作。

  嘉慶帝一邊走動,一邊恨恨地點頭,「誠如松筠所言,河工連年用掉銀兩達三千多萬,還說什麼沒有漏洞,又有誰相信?朕早就說過,河工用錢,要多少給多少,因為朕知道,拿軍務和河工相比,前者總有一天能夠平定下來,而大水則年年漫溢、小水又擔心河床露出船行不暢,是需要很多銀兩,朕從不皺眉,只要是水患永除,花再多的銀兩也是捨得的,朕何曾吝惜過?可是,朕不明白,一處險情,一筆銀兩,一個籮蔔一個坑,就是大清境內的所有的河流都出現過險情,到現在為止也應該根除了吧。國家的銀兩怎麼也不至於虛擲。眼前的事實是,有些河臣聽任工員浮開,這樣獅子大張口又怎麼能夠做到花一筆銀兩,辦一樁事實呢?」

  松筠的奏章在嘉慶帝哆嗦的手中嘩嘩直響,嘉慶帝說道:「查,全部一查到底。」

  還是嘉慶帝的一通議論,把徐端的希望的肥皂泡打破了,連一點豔麗的光彩都沒留下。也正是松筠對歷任河臣的猛烈而又鋒利的彈劾,使戴衢亨奏章胎死腹中。在戴衢亨看來,這似乎是進入朝中為官以來的第一次奏摺被嘉慶帝不置可否地決斷了。儘管沒有對自己奏章內容的重複,哪怕是一點的重複,戴衢亨已感到嘉慶帝對自己已是酒桌上挑魚眼——高看了。他能說什麼呢?

  送走了徐端,戴衢亨的心裡頗不寧靜,在慢悠悠的日子當中,打發自己無聊時光的唯一方式就是做些詞賦之類的閒適文章。嘉慶帝的孔廟之行,自己也是因為偶而感染輕度傷寒病一直閉門在家,足不出戶。腦海翻騰著的一幅畫面就是:清澈的河面上,遠遠飄去的一隻簡陋的小船,越來越遠,似乎滿載著一腔報國之空志,滿載一船的惆悵與失望,惹得戴衢亨一連幾天,茶不思,飯不想的。

  這一日,戴衢亨正坐在書房裡手捧《論語》神情專注地讀著,讀到得意之處,總是不自覺地將頭拗過靠背椅的。「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雲: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如政?』」

  戴衢亨每每讀到此處,總感到有一種不可遏制的沖撞擊著自己的心房,是心底浮起的一種感覺方能使他靜靜地坐在那兒,沉思半晌。

  「老爺,宮裡的張公公來了。」戴衢亨遲疑了一會,沒反應過來:「誰來了?他來幹什麼?」戴衢亨慢慢地放下線裝的《論語》,拿起桌上的一隻刻有精美花紋圖案的書箋夾在其中,拿眼盯著不急不緩地走進來的家人李令仁。

  李令仁趨步上前,輕輕地說:「老爺,是皇宮裡的張公公。」戴衢亨心內一陣惶惶,你道是為何?這才去了幾天,頂多不過一個月的功夫,就回來了嗎?他知道,此時的嘉慶帝明明知道他戴衢亨的身子骨近日不太好,一般些小事從來不宣他進宮,所以他一聽是張明東來了,就猜出事情的原委有八九分了。忙對李令仁說道:「快快有請!」

  話音剛落,張明東一跨進門內,仔細一點尚能看出眼裡的白眼珠子還存幾根血絲,不是熬紅,是外傷,因為順著紅絲的方向齊齊地向眼角湊齊,形成一個撒魚網。「戴大人接旨!」張明東一聲喊叫。

  「臣在。」戴衢亨連忙起坐跪倒。

  「罷了!」張明東的嗓子依舊是很尖細,有些刺耳,「皇上命我來帶個口信,叫你用過中飯後,下午去上書房議事。」戴衢亨站起來,對候在門口的李令仁說道:「令仁,給張公公泡杯茶!」李令仁答應一聲走出去。

  戴衢亨不自覺地揉了揉眼睛,想止住一個哈欠,終於還是打出來了,兩臂向上一陣舒展,面帶笑容,問道:「張公公近日身體可好啊?」

  「托萬歲的洪福,還無大恙。」張明東擺弄了一下手裡的佛墜,在他的手裡,這只是一種禮節的儀式了。因為嘉慶帝可不像其祖父那樣素愛佛教。只是每逢佛事要興辦時,自己也不橫加干涉,但是,他的心思往往在過一段時間後,都要在佛堂裡許願一下。

  不一會,李令仁托著茶盤進來,熟練地擺放後,手提茶壺往盛有茶葉的杯續水。戴衢亨聽著清脆的茶水人杯的聲音,眼睛一亮,將身子稍稍前傾,笑道:「不知張公公來時,皇上可曾吩咐過什麼?我指的是可有什麼事情要交代的,以便我斟酌再三,好寫一封像樣的奏章呈進去,有字據為憑,說話也穩當些。」

  「噢,」張明東「噗哧」一笑,「朝中誰不知戴大人出口成章,還又得著費那筆墨差事。實不相瞞,我離開宮中時,已見松筠、托津、初彭齡等眾位大臣進宮了。至於什麼事情,我確實不知。絕非有意向戴大人隱瞞什麼。再說——」張明東忽然聞得一股清香撲鼻而來,說道,「好茶,好茶啊。」

  戴衢亨一笑道:「是的,張公公是知道的不敢說,想說的又不知道吧。」張明東的臉上竟無任何表情,古怪地道:「戴大人對我還不相信嗎?不過,從萬歲爺的口氣聽來,好像是下了什麼狠大的決心似的。」

  「算了,」戴衢亨道,一邊伸手從桌面上端起茶來,「反正要不了多會兒就知道的。」一邊伸手把另一杯茶水推了推,道:「公公請用茶,我可是真人面前不露假相,這茶實在難得一喝,憑公公很是尊貴的身份,只怕也未曾嘗這個茶。」

  張明東尷尬地一笑,道:「是的,戴大人所言極是,此茶就聞其味來,我是沒喝過,但我敢肯定,此茶是宮中的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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