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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燈市口的東南處座落著一家客棧,名字叫「逸興」,逸興客棧二樓臨窗的棗木製成的八仙桌邊坐著兩位氣質不凡之人。此刻,一抹斜陽正照在那位頭戴瓜皮皂帽、身著一襲墨綠衣衫的白淨漢子身上,將他瘦削的身體投影到對面牆上。桌上擺放著的紫砂陶壺正滋滋地冒著熱氣。白淨的中年人抬起臂彎端起一杯遞與對面的那位說道:「肇之兄,你也別懊喪了,松大人雖說在皇上面前彈劾於你,可萬歲爺洞鑒事理,不也沒說什麼。」說著自顧端起一杯,接著道:「肇之兄,近來皇上正在氣頭上,吏部尚書溫承惠已經查出王府太監李來喜串通都察院書吏韓振護,捏造匿名揭帖,陷害本府親綿課。你想,松筠的奏摺不一定會奏效的。」

  徐端其實並不像戴衢亨那樣去想,拱手說道:「戴大人,我認為,兩江總督對河工事例,干涉過多,皇上不知是否知曉此事?」

  其實,徐端與僕人大順披星戴月、忍饑挨餓、冒著初春的寒意,可謂費盡周折,也沒能將勘測的實情呈報皇上。是的,當然徐端非常想這麼做,可是同時治河的其他官員多方掣肘,總以與事實有不符之處,加以阻撓。徐端也是沒法子,在孤立無援的奔波中,他感到淒涼和寂寞,更加想念自己遠在清江的妻子和孩子。

  徐端是在太陽偏西以後來到京師的。當他住進客棧時,戴衢亨便來問他有關沿河的情況,順便告訴他,兩江總督松筠在嘉慶帝面前參他一本的實情。徐端心裡一片悲涼,他何嘗不知這些地方官員與治河官員串通一氣呢?

  大順果坐在窗前,卿卿咕咕:「早聽說京師繁華無比,可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遠不及我清江一個小縣城哩,灰不拉嘰,好玩處也沒多見。」徐端苦笑道:「好你個大順子,你跟著我來京就是圖享受來啦,要不是戴大人替我們結帳,看我們還不得當了褲子。你有多少錢?」徐端瞅著低頭不語的大順繼續說道:「這『逸興客棧』也是你挑的,你說這家酒飯鋪座落在路口的拐角處,有兩層,上為雅座,門面也收拾得清爽,店裡也收拾得窗明几淨,擺著十幾副桌頭,你現在倒不滿意了。那好,下次進京不帶你來了。」

  戴衢亨在一旁聽了,大笑起來,站起來踱到大順跟前:「大順,你幾時跟得徐大人啊?」大順不知道眼前這位白淨面相的官兒到底有多大,只知道,他們主僕二人的開銷全由他一句話來了結,因此,可以不回徐端的話,但此人的問話確不可不答,連忙把朝窗的腦袋轉了過來,歉笑道:「戴大人,小的剛才說的是氣話,大人千萬別往心裡去,天子居所哪能不繁華呢,只是小的眼拙心笨,即使桃紅柳綠、管竹絲弦、青樓小曲,小的也不識貨,嘿……嘿嘿……」

  戴衢亨假裝繃著臉,端起茶蓋,叮噹叮噹地敲在桌子邊沿,紫漆的八仙桌鏗然有聲,一邊聽著大順的話,一邊緩緩點頭,他與徐端對視一眼,還要繼續發問,卻被徐端笑嘻嘻地攔住了。

  「戴大人,」徐端扳著指頭,繼續說,「我這兩年雖說跑過不少河道,可是,真正的治河經驗也談不上,我感到,戴大人應稟明萬歲爺,多增加治河投資,一要慎選人員,甯精勿濫,在這點上,要對準一條路走下去,儘管大家都是為了治河,可如果意見不一,頻換治河官吏,今天這裡加固,明天那裡疏導,眾口難調,都要出主張、拿意見,勢必又要事倍功半。前師不忘、後事之師啊。二要抓住時機,眼前冬旱雖說各地攔水壩蓄水不多、河流甚緩,但也不說來年不發大水。」臉上的笑容又消逝了,邊說邊站起身來,蹙眉道:「各地都在歌舞昇平,誰能想到這街旁乞討的,有大半是因為水禍所致。」一激動,徐端的雙手竟顫抖起來。

  戴衢亨不住地搖頭,感歎道:「不瞞肇之兄,萬歲對此也是憂心忡忡。」大順一旁接道:「剛扯會京師風俗,又回到正題了。我看,徐大人,明個咱們就回去,免得在這裡悶死。」

  「住口,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吧。」徐端一瞪眼,道,「去催催夥計。」

  「好,好,我不說,」大順不情願地站起來,「我還真餓了呢,都快一天了。」說著連打幾個噴嚏,他擤出一把清鼻涕道:「好冷啊。」徐端的眼睛潤濕了。

  「別說河事了,今晚吃好、睡好,今天是個好日子。待會天黑下來,會熱鬧非凡的。」戴衢亨扶正短襟,也跟在大順後面往樓下走。撇下徐端一人坐在椅子上沉思。

  街面上有些陰暗,不少店鋪都在緊張地關門歇業,幾陣寒風,就把瓦藍的天空吹得灰暗。要是往日,路上的行人已經很少了。就在這時,寒風夾帶著些微的雨絲往下飄落。店小二正忙著張燈。工夫不大,客棧的門洞裡一盞風燈高懸起來,風燈上彩繪的「逸興」二字清晰可見。客棧的朱漆大門八字洞開。店小二扯了幾聲嗓子招得行人扭頭看過來,卻不見來往的客商。店小二掃興地回走,正撞上大順。

  大順氣惱地說:「哎,我說,嫌棄我們是嗎?我家大人吩咐的飯菜怎麼不見影兒了?快些!我的肚子早就鬧開了。」店小二曬笑道:「虧你說出口,大過節的,老闆不在,人手又少,我忙得過來嗎?」店小二甩了甩手中的油膩膩的毛巾,沒好氣地說:「大冷天,就那麼幾個菜,值得開爐子嗎?」

  這句話讓跟在大順身後的戴衢亨臉騰地一紅,他也是清廉的好官,感到有幾樣熱菜夠吃就行,太多太濫反而惹得徐端心裡不愉快,沒想到在樓上談了半天,店家竟無動靜是這麼個理由。他不禁大喝一聲:「店小二,過來!」聽那威嚴的聲音,店小二著實嚇了一跳,見是剛才點菜的人,知道他大小是個官兒,可在這京城,那人來人往之中也不乏公王、大臣以及他們的奴才,就是紫禁城裡的太監也常常搖擺出來,見得多了,自然也不像鄉下的百姓聽著鑼響就不知該站到何處,腿肚子抽筋。店小二微微一樂,說道:「喲,這位官爺,我是隨口說說,這就好了。」提高嗓門,道:「樓上雅座,五香花生仁、雞丁膾粉絲!」又拱著手對衢行亨道:「客官聽口音,你也是京城的人,或來京做官時間也有一段,看來還是第一次來這。今日不巧,上元節,店主人蔡老闆回家過節,就剩下一兩個夥計支應,酒菜都是現成,卻難以求全,還望包涵一二。」

  戴衢亨道:「這位住店的徐大人是來京的要員,不能怠慢侍候。再上些火鍋。可有新鮮的美味?」

  「有、有,才進的蟹,要不?」店小二一揚頭,那意思:貴著呢!

  戴衢亨點頭應道:「那就上吧。」說著走到店面旁的一輛綠呢轎旁,對候在那裡的二位家人道:「李令仁,快回去取些銀兩!」正在給轎子蒙蓋防雨細綢子的李令仁停下活計,從轎頭取了帶官銜的紗燈,匆匆離去。

  一陣景陽鐘鳴、平日肅靜的太和殿前面的廣場上便傳來了細細的鼓樂之聲。不大一會工夫,順著潔白的玉帶拱橋向前望去,便見嘉慶皇帝乘坐著由三十六人抬的沉重的鑾輿從保和殿后邊的乾清宮內迤邐而來,悠揚的昭和古樂猛地由平緩如流水般的清新中升揚上來,禦道兩旁的鼓手把手中的喇叭吹上了無際的天空,驚起無數隻寄棲在宮中古樹上的鳥雀,忽啦啦振翅遠飛,又似乎受音樂的感召久久盤旋在一片紅牆明瓦之上。

  嘉慶皇帝端坐的鑾輿卻顧不得那些受驚嚇的群鳥,他對那些跪立在道路兩旁的禁衛軍,以及那些在丹墀之上的群臣閣老們似乎更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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