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嘉慶皇帝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宴席是在山陽縣衙舉行的。去了之後,李毓昌注意到,在來客之中並沒有發現那位曾經代王伸漢行賄的山陽首富趙榮。看來,趙榮的缺席,當是王伸漢一手安排的。而此刻,王伸漢顯得特別殷勤,不斷親自給李毓昌把盞斟酒。那些來客們,就像是事先約好了的,一個個輪番勸飲。李毓昌實在是推卻不了,只得連飲了三大杯,三大杯酒下肚,他不覺有了點朦朧的醉意。

  王伸漢似乎也喝得過量了,說話變得語無倫次起來,他端起一大碗酒對著李毓昌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教金樽空對月。李大人終日操勞,難得一醉,且飲了這碗酒。」李毓昌自知酒力不濟,連忙推辭了。王伸漢突地「哈哈」大笑道:「李大人,下官以為,一個人還是不要過於約束自己為好。大人自來山陽之後,恪盡職守,一塵不染,當真可以算得上是清官了。只是,下官癡長至今,卻怎麼也弄不明白清官與那貪官的區別。大人請看鄰坐,那個宋先生,一生持正,煙酒不沾,做了三任知縣是兩袖清風,如今卸甲歸田,竟沒有一個被他救濟過的百姓來看望他。早知如此,在任上吃點喝點,再順便拿點,豈不比苦守清貧強得多?」

  李毓昌順著王伸漢的手向鄰坐望去,果然看見一位清瘦的老人,鬍鬚已經花白,穿著一件不甚可體的綢衫,正有些發窘地問頭飲酒。王伸漢說罷,又帶著醉意對那老者道:「宋先生,你說是不是?」那位宋先生似是被王伸漢的幾句話挑起了一腔牢騷,憤憤地道:「宋某居官十餘年,一塵不染,然而如今潦倒鄉里,再也無人問津。想那些在任上貪賄聚斂之人,反而肥馬輕裘,門庭若市,細想起來,真不如做個贓官合適了。」宋先生育罷,席間眾人一時議論開來。有的大聲贊同,有的卻似乎不以為然。一位秀才模樣的中年人言道:「宋先生的話未免有些絕對,清官嘛,終究要比贓官強。只是,這也要看時勢而定。設若天下都是清官,那做清官自然就要受人敬重了。但是,如果天下的官吏都在為自己撈錢,只有你一個人是所謂的兩袖清風,那到頭來,你不但不會得到誰的青睞,人們反而會懷疑你也是拿了別人的銀子。如些名利兩失,又何苦來哉?」王伸漢立即點頭贊許道:「高論,高論!當真是聞所未聞。如此看來,王某以後居官倒也不能太死心眼了。」一時間,大廳之上,附合聲甚眾,大有將屋頂掀翻之勢。

  李毓昌卻再也忍耐不住,「騰」地起身言道:「如此高論,李某實不敢苟同。朝廷選拔官吏,原是使之替黎民百姓辦幾件好事的。居官者理應以國家、黎民為重,方算得有點品行。那些身民高位,只圖撈取民指民膏、置國家法度於不顧、視黎民生死若等閒的官吏,縱能驕橫一時、享樂一世,卻遲早要遭萬民唾恨、遺臭千古。對這等貪官污吏,人人得而誅之,怎麼竟有人要步其後塵、自甘與和珅之輩為伍呢?」李毓昌這義正辭嚴的一席話,說得滿座啞然。而這一切,全都是王伸漢事先安排好的,他是想對李毓昌進行最後一次的試探和引誘,見李毓昌毫不為動,他甚覺無趣,只得假裝酒醉,含含糊糊地道:「好!李大人說得真好。真所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下官早就耳聞,李大人不僅為官清廉,且學識淵博,尤其是寫得一手好對子,但不知,李大人肯否屈就,於此即興為下官留點墨寶?」那些「啞然」的來客,即刻回過神來,七嘴八舌地又附和起來。那中年秀才道:「王縣令王大人,一向愛民若子,且執法如山,李大人若不為王縣令王大人作副對子,也實是有些辜負了這良辰美酒了。」

  李毓昌此時正酒濃膽豪,「哈哈」一笑道:「好!本官自來山陽,還從未寫過什麼詩詞,今日一聚,也實在難得。本官就即興給這位愛民若干、執法如山的王縣令王大人作一副對子,聊作對王大人如此盛情的回報。來啊!文房四寶伺候!」在眾人的掌聲中,包祥早捧來了筆墨紙硯。好個李毓昌,成竹在胸,也不思考,提筆動腕,「刷刷刷」,於眨眼之際,就寫下了兩行醒目的大宇。這一寫不要緊,可把王伸漢等人看得是目瞪口呆。你道李毓昌寫下的是些什麼文字?原來是

  愛民若子,金子銀子皆吾子也
  執法如山,錢山靠山其為山乎

  這樣的對聯,王伸漢能不目瞪口呆?偏偏那個宋先生,許是酒喝得多了,竟然鼓起掌來,且口中還言道:「妙,妙,實在是妙。李大人不愧為個中高手。但不知李大人可否能以庭中青竹和這豐盛酒宴為題,再即興一對,讓在下等大飽眼福?」李毓昌又是「哈哈」一笑道:「李某雖無才學,但即興作幾副對子,卻也能難住本官。但不知王縣令王大人,此時可有興致?」李毓昌說完,目光直視著王伸漢。王伸漢心中的那個恨啊,恨不能即刻就掐死李毓昌,然而眾目睽睽之下,他卻也只能抹抹額上的汗水,且還陪笑道:「李大人興味正濃,下官豈敢掃興?大人儘管抒意好了。」李毓昌點頭道:「王大人既如此說,李某也就卻之不恭了!」大手一揮,筆如游龍,一氣呵成地寫就了三十個大字。這三十個大字是:

  修竹千竿,橫施直掃,掃金掃銀掃國幣
  小軒一角,日煮夜烹,烹魚烹肉烹民膏

  寫罷,李毓昌將毛筆一扔,逼視著王伸漢道:「王大人,李某這副對子寫得如何?」王伸漢無奈,只能裝作酒醉,端起酒碗道:「寫得好!寫得真好!王某定要為大人的這副絕妙的對子幹上一杯!」說完,一仰脖子,一碗酒「咕嚕嚕」地就吞下了腹內。李毓昌冷冷地道:「王大人,我看你是喝得過量了,還是下去休息的為好!」王伸漢故意嘟嚷著道:「誰喝得過量了?我沒醉,一點也沒醉,來來來,下官再與李大人共飲三碗……」包祥連忙走過來,接下王伸漢的酒碗,沖著李毓昌歉然一笑道:「李大人,我家老爺酒後失言,還請大人見諒!」李毓昌不屑地道:「酒後之言何足掛齒?王大人既已喝醉,爾等就扶他下去歇息,李某也即刻告辭!」說完,掃了眾人一眼,拂袖而去。

  李毓昌回到驛館,已經是二更天氣了。他平日不怎麼飲酒,今天晚上在那宴席上破例地飲了三大杯,感覺到頭有些發暈,草草地梳洗了一下,就和衣臥在了床上,不一會兒,他便沉睡過去。不知道李毓昌在沉睡中是否做了夢,不知道他在夢中是否回到了遠在天涯的山東即墨縣的那個李家莊。他的愛妻,還有他的叔叔,是否又會在他的睡夢中向他警示:一個罪惡的行動,就是在他熟睡之後,開始了!這個罪惡行動的策劃者,當然是王伸漢和包祥,而這個罪惡行動的實施者,卻正是他的那三個僕從。李祥見李毓昌發出了鼾聲,就急急忙忙地沖著門外叫道:「顧兄、馬兄,快進來!」早就等候在門外的顧祥和馬連升,連忙鑽進屋內。李祥陰毒地道:「他已經睡得像死狗一般了,準備動手吧。」馬連升從懷中掏出一包砒霜倒在李毓昌用的茶壺裡,用水衝開。李祥道:「再倒一包!他每次酒後總是要喝茶的。」馬連升不放心地道:「如果他今天不喝茶怎麼辦?」

  李祥從腰間解下一根布帶,惡狠狠地道:「他要是不喝茶,我們就勒死他。我們三個人,還怕弄不過他一個嗎?」正說著呢,卻聽見床上的李毓昌翻了一個身。三個惡奴全都一驚,驚魂還未初定,又聽李毓昌叫道:「李祥!」這一聲喊,將三個惡奴嚇得渾身發抖。李祥咬咬牙,使了個眼色,那顧祥和馬連升慌忙閃身藏在了門後邊。就聽李毓昌又叫了一聲道:「李祥!」李祥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低低地問道:「老爺,有什麼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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