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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從四更到五更,他更是連急帶恨,又是擔心李祥敗露,又是埋怨李祥膽子太小,遲遲不敢下手。他明白,自己的前途,王伸漢老爺的性命,全都取決於今天晚上的盜冊活動。他估計今天的計劃是十有九成會成功的,但直到夜色漸漸退盡、黎明的熹光投到他的窗棱上,也沒有得到李祥的回音。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得假做有公事,來驛館探聽消息,才知道由於李毓昌防範嚴密,李祥等人沒有得手。他不敢遲疑,趕快來到縣衙,向等得焦急的王仲漢稟報。王伸漢狠狠地訓斥了包祥一頓,包樣只得聽著,直待王伸漢發過火才悄悄地道:「老爺請息怒,雖然昨晚偷盜不成,但李祥答應今夜還要活動,不盜出帳冊決不罷休。」

  王伸漢這才算松了一口氣,他緊緊地盯著包祥說道:「你要清楚,那李毓昌正在寫檢舉本縣的揭帖,一但他的揭帖報了上去,縱使盜出帳冊也無濟於事了,早一天得手就早一天斷了李毓昌的根據,使他不敢發出揭帖,才能保全我們的前程。」包祥點頭道:「老爺請放心,我這就去催促李祥,讓他今晚務必將清冊盜出來。」王伸漢迫不及待地道:「那你就快去催他。如果李祥等人提出新條件,你一概替我答應。本縣的身家性命全在那幾份清冊上了。」

  包祥不敢拖延,唯唯喏喏地退了出來,徑直奔向驛館去找李祥。但包祥怎麼也不會想到,李祥、顧祥、和馬連升三人,遭到了李毓昌的嚴厲斥責。早晨剛剛起床,李毓昌先把馬連升叫過去,問他為什麼不把清冊大櫃鎖嚴。馬連升假裝糊塗說記不清了。李毓昌重重地道:「你知道不知道那櫃中是查出破綻來的帳目清冊?一但這些東西有所閃失,整個山陽縣營私舞弊的證據就丟了,而數萬百姓也就無從得到拯救。你,怎敢如此疏忽?」

  馬連升只得一再認錯求饒。李祥見李毓昌聲色俱厲,生怕馬連升露了餡,趕忙上前說情。誰知李毓昌又把李祥申斥了一頓,並下令從此以後不許他們沾手重要文件,也不許他們隨便到正房去,然後吩咐驛吏把正房廳堂加上從內部鎖嚴的大鎖環,清冊櫃都增加兩道新鎖,鑰匙一律交給李毓昌親自掌管。李毓昌本還想法問昨夜那兩個女人的事,但轉念又一想,不便開口,只得恨恨作罷。李祥卻是暗暗叫苦,心裡道,李毓昌防範如此嚴密,要想盜出清冊可就千難萬難了,所以,當包樣再次催促他今晚盜冊時,他把兩手一攤道:「包兄,此事……小弟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包祥無奈,只得回到縣衙具實向王伸漢彙報。直到這時,王伸漢才算真正地明白過來,自己是的的確確地遇到了一個十分厲害的對手了。自己的兩大法寶,金錢和女人,對李毓昌根本就不起任何作用。現如今,偷盜帳冊也未果。很顯然,李毓昌已經將自己置於死地了。包祥見王伸漢瞪著眼按著桌子發楞,也感到了事態的嚴重,再也不敢亂出主意,只是悄悄地垂手侍立。而王伸漢,此刻已把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到了李毓昌的身上。他意識到,目前自己與李毓昌已經到了不是魚死就是網破的對峙關頭,再也無法調和。他感到儘管李毓昌軟硬不吃,但山陽縣的權力還在自己手裡,縣衙上下的書吏差役,還都是自己的人,李毓昌實際上處在自己的包圍之中,如果抓緊時機,設計除掉這個喪門星,那全域也就都活了。問題是,如果省裡派來的大員突然死去,鐵保總督就不會不過問。怎樣才能應付好省裡查究這一關,確是要動一番腦筋。王伸漢的腦子裡飛快地閃出了幾個方案,但又都覺得不妥。

  這樣,王伸漢和包祥一言不發地悶坐了半個時辰。包祥雖沒開口,但卻一直在看著王伸漢的神色,進而去揣摸著主子的心思。他隱隱約約地看出,在王伸漢的眉宇之間,已泛起一股兇惡的殺氣,且殺氣是越來越濃。包祥的心中有數了,低低地卻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吐道:「老爺,依小的之見,既然那李毓昌對老爺已經不仁,那老爺也就可以對他不義……」王伸漢的眼珠子一亮。「你的意思是……」包祥沒言語,舉起右手,使勁向下劈。這動作,跟那砍頭的姿勢是一模一樣。

  王伸漢重重地點了點頭,咬牙切齒道:「他要置我於死地,我就先送他見閻王!」包祥附和道:「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小人以為,既已決定如此,那就要快刀斬亂麻,容不得拖延遲疑。」王伸漢贊同道:「言之有理。拖三延四地,難免會夜長夢多。不過,此舉事關重大,應須費心斟酌,要盡力做到萬無一失才妥。」包祥道:「小的看來,欲確保此事滴水不漏,還得要找那個李祥幫忙。」王伸漢道:「只要難除掉李毓昌,找誰幫忙都可!」說著,這主僕二人的頭湊在一起,很快,他們便定出了一個陰險兇殘的殺計來。

  再說李毓昌,他也可以算得上是個心計很細的人。舉發王伸漢的揭帖寫好後,他並沒有急於發出,因為他覺得自己初入仕途,揭發這樣大的貪污案必須證據齊全,數字無誤,所以又把以前挑選出來的有漏洞的全部案卷,認真地核對了一遍,對其中一些數字做了訂正,足足忙了三天。當他確信自己所掌握的證據已經無可動搖了的時候,才決定抄寫報給總督大人的揭帖。這一天,李毓昌吩咐李祥守住驛館門,有人來見只說委員身體不爽,一律擋駕,自己關起門來抄寫揭帖。大約中午時分,李祥進來稟報,山陽縣令王伸漢特地前來問候。李毓昌有些不耐煩地道:「不是讓你一律擋駕嗎?」李祥答道:「別人可以擋駕,王縣令乃是一縣之主,小的如何擋得住?」李毓昌歎了一口氣,只得收起抄了一半的揭帖,說聲「請」。

  不一會兒,王伸漢冠帶整齊、滿面春風地進來了,一進門就道:「下官知道李委員查賑忙碌,實不敢打擾,只說幾句話就走。」李毓昌只得強作笑容道:「王大人公務繁忙,難得過府相訪,毓昌豈敢怠慢。」說罷示意王伸漢坐下。王伸漢卻不肯落坐,從懷中掏出一個大紅請柬說道:「本縣各界仁人紳士感念李大人終日操勞,備辦了一席酒宴,特委下官過府相請。下官自知李委員一向清廉,本不敢前來打擾,怎奈鄉里們一片盛情,卻之不恭,只好冒昧前來,請大人賞臉光顧。」李毓昌對這種宴會是最反感的了,特別是對王伸漢十分厭惡,所以當即就要拒絕。誰知還沒等李毓昌開口,站在一邊的李祥早已走過去接了請帖,十分殷勤地道:「難得合縣父老垂青,王縣令又親自過府,我家老爺准于今晚赴宴。」

  李祥的這個舉動,很是出乎李毓昌的意料,所以李毓昌一時倒不知如何回答了。李祥偷偷對李毓昌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拒絕。李毓昌不知李祥到底要幹什麼,只好不再發作。王伸漢見李毓昌已經默許了,便立即告辭。李毓昌也沒相送,只由李祥代送到門口。可惜的是,李毓昌並沒有看見那李祥和王伸漢二人曾會意地互相一笑。如果李毓昌看見了那種頗有深意的一笑,他是會應當有所警覺的。那李祥送走了王伸漢,回到了客廳,見李毓昌沉著臉,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請帖放到李毓昌的公案上。李毓昌很是不滿意地道:「我早就吩咐過你不准參與公事,你如何敢大膽地替我接請帖?」李祥笑嘻嘻地湊過去道:「老爺息怒。小人以為,這是山陽合縣要人聯名相請,大人如果不去,豈不是冷了大家的心?」

  李毓昌想了一想,覺得也不無道理,自己來到山陽後,一頭紮進公務之中,很少與山陽縣的名流望族接觸,當然也就不知道王伸漢在縣裡的名聲如何,倒不如乘此機會觀察一下,再者說,官場之間的必要應酬也是不能少的,若執意不去,難免被人視為清高、孤僻和不近人情,這對今後參劾王伸漢也多少有些不利。這麼一想,他便朝李祥點點頭,只是囑咐李祥去了以後要少飲酒多留心。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真正需要少飲酒而多留心的,恰恰是他自己。當晚,李毓昌便領著李祥前去赴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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