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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山陽縣令王伸漢這幾天被李毓昌搞得神魂不寧。他在縣城裡張燈結綵迎候李毓昌,而李毓昌卻直接去了鄉里,等派出幾路人去鄉里迎接時,李毓昌又風塵僕僕地來到了縣城。最可笑的是,王伸漢天天喊著接省裡來的委員,全縣衙住幾乎都懷著小心謹慎的心情,等候著李委員光臨,而李毓昌來到縣衙門前時,卻差點被看門的衙役趕走。那一天,李毓昌領著李祥等僕人,一路風塵地來到了縣衙門前。李祥過去對看門的衙役道:「煩請稟報縣令大人,說我們要見他。」那衙役看看李毓昌等人,一個個衣冠不整、面容憔悴,便誤以為他們是饑民,於是就把驢臉一拉道:「吠!你們的膽子也忒大,想見縣令老爺。縣令老爺是你們這些刁民隨便可以見的嗎?還不快給我滾!」

  李毓昌的心頭正翻滾著災民們忍饑挨餓的慘像,見狀便氣道:「一個小小看門衙役,竟也如此蠻橫,當真是無法無天了!」那衙役聞言大怒,掏出一條鐵鍊子就沖向李毓昌,口中叫道:「他媽的,你這個刁民,竟敢跟老子頂撞,看老子不鎖了你把你押入大牢……」顧祥連忙喝道:「爾等不得無禮!這位便是總督大人派來的察賑委員李毓昌李大人!」看門衙役一聽,即刻嚇得屁滾尿流,扔下鐵鍊,跪在地上不住地向李毓昌叩頭道:「小人有眼無珠,請大人恕罪……」

  李毓昌不屑與這類勢利小人動怒,只冷哼一聲便闊步走入縣衙。王伸漢得知此事後,大發雷霆,當即下令將那個看門衙役重打二十大板,並趕出衙門。如果說這麼一個小小的插曲令王伸漢很是有點不安的話,那以後的事就更是叫他不安了。李毓昌根本就沒聽他的任何口頭彙報,而是在到達縣衙的當天,就下令把全部賑濟帳目調齊送審。對此,王伸漢卻也不懼。因為這套帳目完全是他一手偽造的,帳面數額可以說是點水不漏,諒李毓昌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誰知第二天一早,李毓昌就派管家李祥來縣衙,要立即調取災區各鄉的戶名清冊。這一下王伸漢有些慌了,他請李祥先回驛館,說戶口清冊調齊後自己親自送去,但李祥卻虎著臉冷冷地說:「我家老爺有令,叫我帶了清冊回去。」

  王伸漢無奈,只好通知書使把各鄉戶口清冊點齊交給了李祥。戶口清冊被取走之後,王伸漢立即派心腹小役包祥前去驛館暗中監視。包祥回來稟道:「那李毓昌整整三天沒出驛館大門,他房內的燭光常常是通宵達旦。他的三位親隨管家更是循規蹈矩,很少出來活動,偶爾在街市上轉一轉,也絕不與人搭訕,而且從來沒見過他們的笑臉。」王伸漢情知那李毓昌正日以繼夜地在核查賑濟銀兩的發放數目,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有一種直感,這李毓昌李大人,跟以往那些省派的大員們,截然不是同一類人。他皺著眉對包樣道:「不知這位李委員,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包祥倒是十分鎮靜地道:「老爺不必過慮。千里做官只為財,不信這位李大人就不要錢。如今他故作姿態,不過是想多要幾個錢罷了。老爺可請一位德高望重的鄉紳去驛館疏通一下,無非是多給幾兩銀子罷了。」王伸漢先是點頭,繼而又搖頭道:「此話雖有道理,但本縣以為,這李委員看來確實非同一般。在沒搞清楚他的底細之前,萬萬不可造次,還是先差人前去驛館試他一試為妥。」說罷,這主僕二人便細心地策劃起來。

  李毓昌在驛館裡埋頭核查了五天,已基本上掌握了王伸漢貪贓的確鑿證據。他發現,目前的戶口清冊與鄉間的實際人數並不相符,由於近年來大量農戶逃荒遷外,實際人數不過是清冊人數的三分之二而已。而賑濟帳目上的領銀人數,又遠遠超出了在冊人數,尤其是領銀數額,帳目上是每人平均五分銀子,但自己實地查訪的結果卻至多每人攤上二分左右。這樣看來,發到山陽縣的九萬多兩賑濟銀,竟有六萬餘兩被克扣了。李毓昌望著堆滿案頭的帳目清冊,一股怒火直沖發冠。他的眼前映現出了災民們在大風中抖顫、在饑餓中掙扎的景象,也映現出了山陽縣城張燈結綵的景象。

  王伸漢那胖得臃腫的肥臉與災民們枯瘦得幾乎皮包骨的面容不斷地在他眼前晃動。他情不自禁地把拳頭捶向桌面,一隻精緻的景德鎮細磁茶杯被震到地上摔得粉碎。李毓昌被粉碎聲驚醒,他搖了搖頭暗暗告誡自己要靜思制怒,待心境略為平靜了一點之後,才提起筆來準備草擬給總督鐵保大人的呈文。忽然,驛館外一片喧嘩,李毓昌正待詢問是誰在深夜裡還不好好休息,李祥卻挑起門簾進屋來了。李祥不知為何有些激動,他似乎忘記現在已經是二更多了,大聲稟報道:「山陽縣首富鄉紳趙榮前來拜訪老爺。」

  李毓昌暗想,自己並不認識這個人,半夜三更他來幹什麼?本待回絕不見,又恐怕他有什麼大事要報告,只得說了一聲「請」。話音剛落,窗外已傳來了一個人的說話聲:「李大人為國為民,真是廢寢忘食啊!」接著,門簾被挑開,一位衣飾華貴、銀髯飄灑的老鄉紳笑眯眯地走進屋來,見了李毓昌深深地施了一禮道:「小人趙榮,叩見李委員李大人!」跟著又倒退了一步,看那意思似乎真的就要下跪。李毓昌只得搶上一步攜住他道:「老先生不必客氣,快快請坐。」趙榮畢恭畢敬地又施了一禮才在下首位上坐定。李祥捧上茶來,趙榮在接茶的時候,沖著跟隨來的華衣管家使了個眼色,華衣管家立即從懷中掏出一封「紅包」遞到了李祥的眼前,並言道:「有勞管家,家主略有薄敬,不成敬意,還請管家笑納。」

  李祥見了白花花的銀子簡直是心花怒放,剛要伸手去接,卻發現李毓昌正用嚴厲的目光盯著自己,不覺倒抽一口涼氣,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這一切,被跟隨趙榮前來的「管家」全看在了眼裡並記在了心上。這個「華衣管家」便是王伸漢的心腹小役包祥。包祥捧著「紅包」又往李祥跟前送了一下,李祥趕緊推辭不收。趙榮伸出大拇指來讚歎道:「久聞李委員清廉如水,想不到連您的管家都能夠不收饋贈,老朽實在敬佩。」說罷令包祥收回銀子,又對李祥道:「老朽在驛館前廳備了一席宵夜,特意招待管家的,老朽今天有要事與李委員相商,管家可肯賞光與我的管家權去前廳小飲一番?」

  李毓昌對這位趙鄉紳敢於當著自己的面賄賂李祥,已經十分不滿,想不到他竟敢進一步藉口驅趕自己的管家,實在是太無禮了。正要發作,猛然記起要靜思制怒的告誡,思忖道:何不趁此摸一摸這位趙鄉紳的真正來意?於是,李毓昌順水推舟地對李祥道:「既然趙老先生有此厚意,你就去前廳飲他幾杯吧!」包祥見李毓昌應允了,就十分熱情地走過來拉著李祥走了。待屋子裡恢復了寧靜後,趙榮才笑著對李毓昌道:「聽說李委員來山陽後日夜操勞,縣令王伸漢王大人十分惦念,又恐外界流言紛壇,所以便委託老朽來看望李大人。」李毓昌不卑不亢地道:「為國賑民,李某理應如此。那王縣令也過於關照了。」

  趙榮搖了搖頭道:「李大人過謙了。山陽災民有了大人這樣的救星,必能早日歸返家園。王縣令恐大人來後度支不便,特意囑咐老朽,由本縣鄉紳共同集銀五百兩,以做在山陽公幹之資,諒大人不會不賞臉吧?」李毓昌冷笑了一下道:「老先生不覺得五百兩銀子太少了嗎?」趙榮聽李委員嫌錢少,心中大喜,立刻接道:「這五百兩銀子僅是鄉紳們給大人敬獻的程儀。王縣令還有一筆大饋贈,也委託老朽前來敬奉。」

  李毓昌心道:來得正好,我倒要看看王伸漢要幹什麼。口中卻言道:「李某與王縣令本無淵源,王縣令為什麼要給我饋贈?」趙榮湊過來道:「看來李大人也是直爽之人,老朽不妨實話實說。歷來黃河水患,地方官在分放賑銀中都要留下一些,做為好處費,這筆費用當然凡是與賑濟沾邊的官員都要有份。王縣令今年又循章辦事留下了一點銀子,省裡、府裡、縣裡各有司官役都已收取了例份。但這筆錢說是循章,又不合法,省裡派大人前來查訪,自然難免發現破綻。張揚出去,不但王縣令吃罪不起,就是巡撫、藩司、道台大人面子上也不好看。王縣令為此十分憂愁,特地委託老朽前來說合,只要李大人肯曲意為之掩飾,王縣令願贈白銀一萬兩,為李大人置辦家財……」李毓昌聽到這裡,儘管再三忍耐,也壓不住心頭的怒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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