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嘉慶皇帝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這一番話,將王大聽得目瞪口呆。王大怔了半天才說:「兒呀,你念不成書,又哪來的錢?」兒子不以為然地道:「不念書就沒有錢了嗎?我下館子,上妓院,錢都從哪來?不是你賣肉掙的。你賣肉幾十年,又掙了多少錢?我只要豎豎拳頭,錢就送到我的腰包裡來了。」敢情,王伸漢從那個時候起,便悟徹了「強拳裡面出真理」的道理。王大對此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因為,兒子的話也不能說一點道理也沒有。他王大規規矩矩地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省吃儉用,也只攢下二百多兩銀子。而有些人,整天無所事事,卻腰纏萬貫、吆五喝六。這世道,王大再愚鈍,也多少看出了些眉目。不過,王大的心裡,卻總是希望兒子能多讀點詩書。王大以為,不管怎麼說,讀點書、識些字,總沒有什麼壞處。然而,王伸漢卻沒有這個耐性了。

  有一次,他沒有背出一段古文,私塾老師拿板子要抽他的手。他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奪過木板,將老師的手墊在桌子上,毫不憐惜地用板子將老師的手抽得腫起多高。就這樣,王伸漢的讀書生涯也就算結束了。王大實在無路可走了。他不忍心讓兒子像自己一樣,渾身血腥地賣一輩子肉,更何況,王大心裡清楚,以王伸漢的德性,他也不會甘於繼承父業。所以,在王伸漢二十歲的時候,王大花了二百兩銀子,幾乎是他所有的積蓄,給王伸漢在縣衙裡買了一個街役的差使。王大以為,不管怎麼說,在縣衙裡幹活,也算是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山陽縣很窮,能像王大這樣一下子拿出二百兩銀子來買通關節的,簡直是少之又少。王大的心願當然是很好的,而從某種角度上說,王伸漢這小子,也實在是沒有辜負父親的厚望。他走入縣衙門的第一天,就被當時的縣令一眼看中了。縣令走到他身邊,用臃腫的手指在他的身上又是摸又是捏,口中連連稱「好、太好了,太棒了!本縣恰恰缺少你這樣的人!」

  你道這位父母官為何如此滿意王伸漢?原來,這位縣令是一個特別喜歡以打人為樂的人。他總是嫌差役們用棍打人犯的時候下手太輕,沒什麼看頭,故而,見到王伸漢這樣一個身高馬大的傢伙,他能不由衷地高興?當天下午,這位父母官就從監牢裡提出一個拒不認罪的犯人,跪在了王伸漢的面前。父母官對王伸漢道:「這個人犯不肯認罪,你就打他幾棍玩玩吧。」一聽「玩」字,王伸漢就高興了。他本以為,堂堂正正的縣衙門,肯定是規規矩矩地,沒成想,連縣令大人也喜歡這麼打人玩。若說打人,豈不是王伸漢的專業?王伸漢朝手心裡很響地啐了一口唾沫,摩拳擦掌道:「老爺,不瞞您說,小的是最喜歡這種玩法的了。但不知,老爺是喜歡文玩還是武玩?」縣令一聽,頗覺有趣,仿佛是找到了一個知音。「文玩武玩之說,老爺還是第一次聽說。何為文玩?又何為武玩?」王伸漢道:「小的可以將這人犯打得皮綻肉飛,但卻不傷他骨頭,這叫文玩。小的又可以一棍下去,便將這人犯致殘,這謂之武玩。但不知老爺喜歡何種玩法?」縣令老爺捋著頷下的山羊鬍鬚,沉吟道:「若是文玩,有趣倒也有趣,只是耗費老爺我寶貴時間。而武玩,儘管有些匆促,卻看得實在、看得過癮。」王伸漢道:「如此說來,老爺是喜歡武玩了?」縣令老爺瞥了一眼跪著的人犯,拖長了聲音道:「然……也。」王伸漢不再言語,屏住氣,憋足力,雙手掄開,只見那木棍在他的頭頂上劃出了一條漂亮的弧線,「嗚」地一聲,那木棍便實實在在地砸在了那口中連呼「冤枉」的人犯臀部上。也沒聽見什麼異樣的聲音,只有那人犯「哦」地一聲悶響,便什麼動靜也沒有了。縣令老爺急急地走過來,看也沒看那已然昏死過去的人犯一眼,匆匆問王伸漢道:「你這一棍,效果如何?」王伸漢面不紅、氣不喘,恭恭敬敬地回道:「老爺,小的這一根下去,那人犯的屁股早已打碎。」

  一個人的屁股有多少脂肪墊著?這一棍下去,如何能將屁股打碎?縣令老爺起初不信,然而找人驗過之後,他就又不能不相信了。王伸漢的這一棍下去,那人犯屁股上的幾乎所有的骨頭,確然已全部碎裂。縣令老爺驚歎道:「此乃神力也。老爺我一定要重重地提拔你。」還別說,就憑這麼一棍,沒多長時間,王伸漢不僅被慧眼識才的縣令老爺擢升為統管衙門差役的班頭,還混出了一個「王一棍」的大名。就靠著這「王一棍」的大名,王伸漢的的確確地得了不少好處。誰家的人被逮進了衙門,在審堂之前,都要偷偷摸摸地給王伸漢送點銀兩,求他高抬貴手、手下留情。王伸漢對此是來者不拒。送給他的銀兩越多,他的棍子便打得越輕。若誰家沒有銀兩奉送,那人犯可就要倒黴了,不是被打得半死不活,就是被打得腿斷胳膊折。而在當時,縣衙裡抓人就像走馬觀燈似地,幾乎天天都有。

  因此,王伸漢的這樁「買賣」是越做越紅火。當然,他王伸漢也不敢將收受的銀兩全部占為己有。他清楚地知道,這一切,還得那個縣令老爺說了算。縣令老爺若對自己不滿意,那自己就斷了財路。王伸漢當然不會這麼傻,他自小混跡街頭,這方面的經驗比他的老實巴交的父親也不知要強多少倍。他在縣衙裡漸漸地混出了一個經驗,那就是,無論如何,都要跟上司搞好關係,要不然,升官發財什麼的,全是空談。因此,在進衙門的那些日子裡,他幾乎把收受來的銀兩的一半又送進了縣令老爺的腰包。這樣一來,縣令老爺對他就更是嘉勉不已。有時,縣令老爺把一些小的案件,乾脆就讓給王伸漢處置了。

  王伸漢進衙門不到一年時間,腰間已揣了至少有好幾百兩銀子。那一天,他很是殷勤地將父親王大請到了一家酒館裡,點了好多菜,還沽了一壇上等的好酒。王大吃著、喝著,正為自己的兒子有如此孝心而暗自高興呢。卻見王伸漢從腰間摸出一些銀錠,重重地撂在桌面上,又重重地對他道:「這是二百兩銀子,是你為我買差使所花費的,現在,我一文不少地如數還給你。」又洋洋得意地喝了一大碗酒,抹了抹嘴唇道:「你以前老是看不起我,說我沒出息,還把我吊起來打,可現在,你,和我,到底哪個有出息?我現在一個月掙的錢,比你一輩子掙的錢還多。你,還敢不敢把我吊起來打了?」

  王伸漢說著話,還不住地用目的餘光瞟著王大,那模樣,是很有些輕蔑的味道的。把個王大氣得,差一點就將桌子掀個底朝天。「你……你掙的都是昧心錢,你還有臉誇耀?」王伸漢冷哼道:「我只知道錢是好的,管什麼昧心不昧心。你不要嫉妒我,你要有本事,儘管去掙好了!」王大長歎一聲,跺跺腳,憤憤地走了。他本想趁此機會好好地勸勸兒子不要做太多的缺德事,可現在看來,這個兒子,根本就用不著再徒費口舌了。從此以後,王大和王伸漢幾乎就不再有什麼來往了。他們之間的那種父子關係,實質上也從此斷絕了。而王伸漢,卻越發無拘無束、肆無忌憚起來。只不過,無論王伸漢如何的肆無忌憚,他終歸也只是一個縣府裡的衙役。那縣令老爺,不知怎麼地,看起來對王伸漢一直不錯,可就是不再提拔他。這叫王伸漢很是不解,也很是有些憤憤不

  平。他以為,憑自己的手段和才幹,僅僅當一個什麼班頭也實在是委屈。然而,不管他怎麼不解,也不管他怎麼不平,他也萬萬不敢在縣令老爺的面前說個「不」字。好在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腰包日漸鼓脹,這多少令他的心理有些平衡起來。因為他堅信,只要兜裡有錢,就沒有什麼事情辦不成。

  王伸漢是在三十歲左右的時候開始轉運的。也就是說,他在山陽縣衙門裡足足當了十年的班頭才開始時來運轉。那一年,山陽縣的縣令調往別處高就,新任縣令是一個叫王穀的人。這王穀長得身材魁梧,跟王伸漢的身軀幾乎不相上下,且二人又都姓王。按中國人的傳統說法,這兩個人在五百年前是一家人,還有所謂「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字」之說。故而,王谷一見王伸漢便立即喜歡上了。他親口對王伸漢道:「你的閱歷已經不淺了,好好幹下去。」王伸漢聽了,就像是三伏天吃了冰塊那麼舒服,王穀叫他往東,他絕不朝西去,王穀讓他下塘,他絕不跳下水缸。只是,這王穀看起來像是一個心地非常慈善的人,他不喜歡把犯人打得鬼哭狼嚎的。他對王伸漢道:「用酷刑逼供人犯,乃是官吏無能的表現,也是下策之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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