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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嘉慶帝決定在養心殿鞠訊英綸,他之所以不在乾清宮公開審訊英綸,乃是出於私心。他和英綸的關係非同一般,只要有一點點可能或希望,他也決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信人頭落地。然而,清安泰等人的彈劾奏章上,卻將英綸在巡漕期間的種種劣跡,一五一十寫得清清楚楚,且人證物證齊全,連一點點含糊的地方都沒有。嘉慶初看奏章時,確實是受到了極大的震動。若英綸果如奏章上所言,那他又何異於獸類?也當真死有餘辜了。英綸,那麼一個豐朗俊俏的男人,怎麼會是這樣?

  在嘉慶的心目中,英綸始終都是那個在花園裡遇到的天真純樸的小男孩。平日,嘉慶也時常聽到有大臣在議論英綸如何如何不務正業、如何如何恣肆放蕩,但嘉慶總是一笑了之。他認為,英綸還年輕,疏於工作、耽于女人,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以後成熟了,也就會走上正軌了。但沒成想,英綸竟粗野放蕩到這種程度。縱是如此,嘉慶對英綸或者說對此事還抱有一些幻想。如果,奏章上所列英綸劣跡有某些誇張,如果,英綸認罪態度誠懇、且有明顯悔改之意,嘉慶說不定就會考慮從輕處罰。因此,嘉慶就叫鄂羅哩召來兵部、吏部、刑部等六部大臣及軍機處諸大臣,一起在坤甯宮審訊英綸。

  英綸走進來了。他還是那麼俊俏、那麼丰姿綽約,且精神也特別得好。他的臉上是一團笑容,進來之後,還拱手沖著那些面容嚴肅的諸大臣們請安問好。只是,那些朝廷重臣們都沒有理會他。他也不在意,徑直走向嘉慶,一邊走一邊言道:「陛下,奴才剛剛回到京城,還未來得及向陛下稟報巡漕事宜,陛下就先行召喚奴才進宮,是不是陛下有些思念奴才了?」英綸可能是這次巡漕太得意了,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嘉慶此時的表情。

  嘉慶正鐵青著臉,目光逼視英綸,一言不發。鄂羅哩見狀,忙呼道:「給事中英綸,還不速速跪下?」英綸不滿地白了鄂羅哩一眼,小聲言道:「鄂公公,我要跪下我自然會跪下,用不著你來告訴我。」嘉慶猛然喝道:「英綸,給朕跪下!將所犯罪行一一如實招來!」英綸這才看出苗頭不對,「卟嗵」一聲雙膝著地,口中言道:「陛下,奴才犯了什麼罪?」嘉慶冷冷地道:「英綸,朕委你為巡漕禦史,是叫你代朕巡視漕運不暢之事,可你……究竟都幹了些什麼?」

  英綸沒注意到嘉慶的雙唇都氣得發抖,很是不以為然地道:「陛下,奴才沒幹什麼呀?只是奴才的身體一直不大好,未能按陛下旨意一個漕站一個漕站的巡視,但奴才在那閻王埠漕站一呆就是一個多月,也算是完成了陛下交給奴才的巡漕任務,陛下以為如何?」

  「你——」嘉慶用手指著英綸,要不是顧及皇帝的尊嚴,早就上前抽英綸的耳光了。「英綸,事到如今,你居然還在矇騙於朕,不思悔改,更無一點點招供之意。那好,朕且問你,你在閻王埠槽站是否將站長鄭有財扔進了漕河之中?」英綸道:「陛下所言屬實。但那鄭有財是咎由自取。他藐視王法、獨斷專行,奴才只好代替聖上將他處置了。」嘉慶長歎一聲道:「果然如此!英綸,那鄭有財之妻李氏投河自盡,也所言非虛了?」英綸道:「那小賤人出身卑俗,一時想不開,與奴才有何干係?」嘉慶不明意味地點頭道:「好,好。如此說來,你叫手下到漁村強搶民女供你玩樂,也確有其事了?」

  英綸竟然笑道:「陛下,奴才自小便有這個愛好,陛下您想必也早有耳聞。奴才以為,這只不過是生活小節罷了。」嘉慶也笑了,只是這笑與英綸的笑截然不同。「英綸,你倒是誠實得很啊!你到閻王鎮上,以養病為名,晝夜招上百名娼妓與你淫樂,這恐也不假吧?」英綸似乎有些害羞起來,瞥了、眼身後的諸大臣,還乜了一眼肅立不動的鄂羅哩,最後看著嘉慶道:「陛下,閻王鎮之事,奴才現在想來,委實做得有些過火。只不過,奴才當時看見那鎮上有那麼多美貌女子,一時衝動,就那麼做了。奴才想,如果陛下以後再派奴才出巡,奴才一定在這方面有所克制,以報答聖上隆恩。」

  嘉慶重重地道:「英綸,你,還以為有再次出巡的機會嗎?」英綸忙道:「只要陛下恩准,奴才決不推辭。只是,下一次,陛下最好能封奴才做欽差什麼的,要不然,那些地方官吏見了奴才,都不冷不熱地,奴才面子上確實掛不住。」嘉慶忽地「哈哈」大笑起來。這笑聲,滿蘊著悽愴和悲涼。在場的諸大臣,甚至包括鄂羅哩,都不禁為之動容。惟有英綸不解。「陛下,您何故如此大笑?」

  嘉慶搖頭道:「英綸,朕是在笑你啊……」英綸道:「恕奴才無知,奴才實不知有何可笑之處……」嘉慶道:「朕是笑你,死到臨頭了,居然還做如此美夢。真是可笑可悲,又可歎啊……」英綸聽到「死」字,再不明白也要明白了。「陛下,奴才何罪之有?」嘉慶道:「英綸,你沒有罪,你哪裡會有罪呢?」英綸道:「奴才既沒有罪,陛下為何作死到臨頭之語?」嘉慶道:「朕之所以這麼說,乃是因為,你英綸即使死上十次,那也是罪有應得啊……」英綸的英俊的臉刹時變成一片慘白。「陛下,您如此說,奴才確實有些害怕。奴才膽小,禁不起陛下驚嚇……」嘉慶哼道:「你的膽子確實是夠小的。鞭打無辜,強搶民女,敲詐漕船,荒淫無恥。這膽子也太小了。」英綸急道:「陛下,奴才所作所為,都是尋常小事,陛下何必如此認真?」

  「夠了!」嘉慶一揮衣袖,不覺提高了聲音。如此看來,想救英綸一命的可能是一點也沒有了。既已沒有這種可能,那就應該快刀斬亂麻,給六部及軍機大臣們看看。想到此,嘉慶異常嚴肅地道:「給事中英綸聽諭:你以催漕之官,竟行阻漕之事,本已是目無法紀,以執法之人,躬為無恥之事,尤屬卑鄙不堪。你擅作威福、草菅人命、任意敲詐勒索,又何異於匪類?你出身豪門,世受國恩,乃貪汗縱恣,一至於此,實屬法無可宥。來啊,將英綸押赴市曹,先杖刑二十大板,然後著即處絞!」

  直到此時,英綸方才悟出自己已是大禍臨頭,忙大叫一聲,向嘉慶爬去:「陛下,奴才不該死啊!奴才與陛下之間的友誼,可謂地久天長。陛下,奴才不能死啊……」嘉慶背過臉去,揮揮手。兩個侍衛便像拖死狗似地將英綸拖出了宮門。直到英綸的乞求叫喊聲聽不見了,嘉慶才又轉過身來,神情漠然地對諸大臣道:「英綸所勒索敲詐的錢財,及英綸所有家產,一律抄沒充公。英布諸人,為虎作悵、助紂為孽,與英綸一併處絞。還有,」他盯住吏部大臣,「河南巡撫清安泰的奏章中,提及那鄭有財還有一個族弟,就叫他族弟繼任閻王埠漕站站長,以示嘉勉。」說完,又揮揮手。六部及軍機諸大臣便恭恭敬敬地退出。

  人都走了,坤甯宮內只剩下嘉慶和鄂羅哩了。嘉慶雖果決地處置了英綸,但其內心卻是異常複雜的,故而,他只動也不動地肅立在宮內,眉宇緊鎖著。而鄂羅哩,雖然看起來也是呆呆地站著,但他的內心卻是十分高興的。英綸終於死了,他鄂羅哩也就替那可憐的草兒報了仇了。此仇所以得報,那個趙佩湘和清安泰功勞最大。後來,鄂羅哩不失前言,在嘉慶面前推薦,果然讓趙佩湘做了巡漕禦史,這是別話不題。再回到坤甯宮來。嘉慶肅立了一陣之後,終於開口了。「朕……實在納悶,想那廣興,系高晉之子,而這英綸,是溫福子孫,皆世家大族,為何竟同匪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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