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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一天傍晚,王麗南上任以來第一次早早地下了班,離開總督府向大街走去。王麗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擁來擠去,那些挑挑的、擔擔的、跑馬的、賣藝的,王麗南都無心去欣賞,其賊溜溜的眼睛在一刻不停地搜尋著目標。目標出現了,王麗南遠遠地看著一個攤上掛著一個「刻字」的招牌,顯然已是年久日遠,招牌的字也是斑駁陸離,但內行人一眼可以看得出,這招牌主人的字是滿有功力的,無論是字體,還是結構、還是力道,都有相當的火候。但見招牌前坐著一位瘦骨磷峋的老者,此時閑來無事,正眯著眼趴在刻字臺上小憩。顯然,這主人是沒有什麼活計。當然,讀者諸君能夠體會得到,在我國封建社會裡,人民的文化素質本來就十分低下,大部分人都是文盲,本來那種自給自足的經濟條件下,人們互相之間的交往就相當少,在加上兵荒馬亂、民不聊生,人們有幾個去刻字,去拓一方印章啊。大部分人是如若遇到非要留下證明身份的事情,都是用那人人都有、且人人不一樣的手指頭一戳了之。那刻字老先生的生意能不冷清嗎?

  王麗南輕輕地踱到刻字攤前,有禮貌地說了聲:「老先生,辛苦了!」聽到問話聲,刻字老先生抬起了滿是皺紋的臉,睜開惺松的睡眼,無精打采地問道:「先生,有何貴幹?」王麗南盯著眼前這滿臉皺紋的老者看了看,知道這是一位飽經滄桑、生活困難的老人,以調侃的口吻問道:「老先生,做夢發財了吧!」

  「唉,這年月發什麼財呀,人窮了連做的夢都是灰色的,不怕老兄你笑話,我剛才做夢,兩個孩子還伸著小手向我嚷著餓呢!」老人不無酸楚地回答道。「老先生貴庚多少?家居何處?」王麗南問道。「今年剛過知天命之年,家住本城西南李家橋三裡處。」老先生回答。聽老先生回答「剛過知天命之年」,王麗南深深地感受到人窮催人老這句話的含義,心中也盤算出這是個可利用的主兒。王麗南壓低聲音,神秘地說:「想發筆大財嗎?」

  「發財哪裡敢想,一家人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哪裡發財呀!」老人答道。王麗南向四周看了看,低聲說:「此處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方,請到別處。」

  看著王麗南一身乾淨鮮亮的穿著,文雅的談吐,老人認為可能有了好機會,於是收拾攤點,和王麗南一起來到一個偏僻的小巷,鑽進一處大門已倒塌、滿院荒草的院落。王麗南從懷中掏出一錠五十兩蓋有官印的白銀,往老人懷中一放:「拿著!」五十兩白銀,對老人來說無異于天文數字,他一生中也沒有哪次一下見到過這麼多,驚得他目瞪口呆。王麗南看著表情癡呆的老人,面目嚴肅、聲音嚴厲地說:「請你給我刻兩枚印章,刻好後還有賞!」老人看著銀子,忙說:「刻什麼章,也不要這麼多銀子。」

  「我要你刻的印章,一枚是直隸藩司的印章,一枚是直隸庫官的印章。」王麗南道。「這是官家的印章,你有官家的文書嗎?」老人問道。「哼,官家的文書?有官家文書的印章找你刻過嗎?這一錠白銀你先拿著,刻完了,至少還付給你兩錠。」王麗南誘惑道。刻了多年印章的老人不能不知道,這私刻官家的印章是犯法的,是要殺頭的呀,但望著白花花的銀子,又想著家中嗷嗷待哺的妻兒老小,眼前一會兒閃現的是寒光閃閃的大刀,一會兒是哭饑喊餓的妻兒,最終他的心動了,咬了咬牙說:「好,我刻,你說什麼時候交貨吧。」

  「兩天后的晚上二更天,就在李家橋下。」王麗南一錘定音。

  兩天后的晚上,月黑風高,王麗南的心中十分高興。一身短打裝束,懷揣兩錠白銀和一把利刃悄悄地出發了,一更多的時辰來到李家橋附近選好一個地點隱伏了下來。在這夜色深沉,萬籟俱寂的黑夜中,王麗南想著即將實現的發財夢,自己也可以在那些大老爺面前擺闊充富,自己也可以揮金如土、紙醉金迷,自己也可以妻妾成群,自己也可以置田買地,蓋房添屋,一幅幅美好情形在腦海中上映著。王麗南心中得意極了。約摸到了兩更天的時辰,王麗南隱隱地看到一個人影縮頭縮腦地走到李家橋下。王麗南並不急於上前,又靜靜地觀察一會,只見那人在焦急地四下張望,而且獨自一人,於是悄無聲息走到李家橋下。

  王麗南暗暗地喝了一聲:「誰!」

  「我,我……」老人聲音直打顫。「東西帶來了嗎?」王麗南問道。「帶來了。」老人說著從懷中掏出兩枚印章交到了王麗南手中,王麗南借著隱隱的星光看清老人確是按照自己的要求刻好了兩枚印章,而且刻工技藝十分精湛,完全可以以假亂真,非內行人十分認真的觀察是看不出一點破綻的,那些官老爺看到蓋上這樣印章的公文是絕對想像不出這是假印章的。王麗南接過印章,小心地包好裝入懷中,又從懷中掏出兩錠白銀交到老人手中。「公平交易,我決不食言,這是兩錠五十兩的銀子。」五十兩的白銀已使老人驚得目瞪口呆,一百兩白銀更讓老人感到猶如得到了個銀娃娃,激動得語無倫次:「不好意思,怎好收你這麼多錢。」說著就要把銀子裝入懷中。「不!」王麗南制止道。

  聽到這一聲,老人睜大了驚恐的眼睛,王麗南轉而溫和地一笑:「我們明人不做暗事,你不怕我給你的銀子是假的,當面點錢不為薄,打開看看。」聽到此話,老人憨厚地一笑,果然十分認真地打開銀封看了起來。說時遲,那時快,王麗南「嗖」地從懷中抽出一把利刃捅進了老人的心臟,老人連哼也沒哼一聲倒了下去,帶著一生貧窮、企盼,短暫的希望、光明離開了人世。王麗南幹淨利落地解決了老人,在老人身上揩幹利刃上的血跡,卷走兩錠白銀逃回了自己的家。

  試想,在那兵荒馬亂的年月裡,死了一個一文不名的老人,還不如死了一隻螞蟻一樣,誰人去查,誰人去問,王麗南也就心安理得、放心大膽地實現其罪惡的發財夢想。

  嘉慶元年的三月,又是一個青黃不接的季節。由湖北、四川爆發的農民起義迅速漫延,新老皇帝一方面全國的軍隊共同鎮壓,另一方面也在密切注視著全國其它各地的形勢,特別是京師附近的形勢。這一帶的農民雖說暫時還沒有被逼到走投無路、挺而走險的地步,但民情也十分不穩。為了安定民心,嘉慶皇帝恩准各地開倉濟民,不足的由各省補足。三月十四日,這是王麗南一生永遠不能忘懷的日子,也是他實施罪惡的開始,作為開倉濟民各種手續經辦人的直隸司書王麗南,接待了來自易縣的領銀官。王麗南作為一名司書,雖然官不大,但畢竟是省城的官,給了那位領銀官熱情周到的接待,並答應一切手續都親自幫他辦好,讓那位第一次來省城的領銀官去好好領略一下省城的風光。那位領銀官受寵若驚,感激不盡,悠然自得地去領略省城美景去了。

  王麗南看易縣地方申請領銀的數字為三千兩,靈機一動,大筆一揮改為五千兩,說起來這一筆簡單,但對初次犯罪的王麗南來說實在不簡單。他的那顆心驚懼得都快跳出來了。改動數字後,王麗南又親自蓋上藩司、庫官的大印,然後親自前往國庫領取庫銀。守庫的小吏看到王麗南,遠遠地打了招呼:「王司書,您好啊!哪陣風把你吹來了?」王麗南笑呵呵地說:「來領一下銀子。」

  「領銀子怎能勞你大駕呀!這哪路的神仙也大會使人了,居然支使到我們王司書頭上了。」庫吏說。

  王麗南說:「唉呀,不得已呀,易縣的領銀官是我的表弟,他第一次來省城,沒見過大世面的人非想去逛逛街,就對我死磨硬纏,說我人也熟,非讓我來,這不我放下了手中的活計,他閒逛去了!」說罷,遞上了領銀單,庫官看一下,數字是五千兩,比其他地方多一些,但畢竟是王司書親自來領的,未加思索地如數把銀兩交給了王麗南帶了回去。回去之後,那位領銀官也逛街回來了,王麗南按報告單交給那位領銀官三千兩白銀,那領銀官對王麗南感激不盡,這樣一來一回,王麗南得銀二千兩。

  初次略施手段即得手巨額白銀的王麗南,心情可是十分不平靜,看著別人都好似以不平常的眼光盯著他。看著總督,眼光也不似平常的柔和,看藩司眼光也不似往日的親切,王麗南的心可真是時刻提著哪。哪知這是王麗南的「杞人自憂」,時光還是那樣一天天過去,沒有哪一個官老爺發現王麗南的不軌,也沒有哪一個想起來要去查對一下帳目。這樣,王麗南的第一次犯罪順利地實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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