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嘉慶皇帝 | 上頁 下頁
五九


  「謝聖上。」慶格在一片驚喜、羡慕、癡恨、不平的神色中退下了勤政殿。

  接到任命後的慶格,可以說是喜憂參半。喜的是,當今皇上把直隸布政使這樣如此重要的職位交給自己這樣一個年輕位卑的人,表明聖上非常看重自己,自己將來定有一番輝煌的前程;憂的是,作為一個忠於職守、勤于政事的年輕人,當然對直隸這樣一個特殊地方的國計民生不能不有所耳聞,深深知道這一地方的複雜性,牽一髮而動全身,弄不好自己將可能身敗名裂。既然皇上選中了自己,那就要盡力而為了。作為一位不甘庸碌、忠於職守的年輕官員,慶格既知當今官場腐敗之情形,也比較瞭解當今皇上,雖然算不上一位大智大勇、功高蓋世的皇帝,但也決不是一個十分昏庸的皇帝,還想有所作為,儘管由於那自稱「十全老人」的父皇所造成的惡疾一時難除,但嘉慶帝在懲治貪官污吏方面也還算下了很大功夫的。當然嘉慶帝不時地「仁慈」,好搞下不為例,但如若在懲治貪官污吏上有所作為,還是能夠得到皇上賞識的。因此,在未出發之前,慶格已初步確定上任後工作的切入點。

  走在就職路上的慶格一行三人,一色的布衣打扮。時值七月份,直隸一帶本該是各種夏季作物正在茁壯生長,大地呈現出一片碧綠蔥郁的景色,然而此時卻是遍地枯黃龜裂,個別地裡長出幾顆莊稼來,也是那樣的無精打采、毫無生機,而與此相反的,本該正在農田忙碌的人們,卻不少衣著檻樓、拖家帶口,牽著打狗棍,面呈饑色,有氣無力地走在行乞的路上,有的走起路來搖搖晃晃,隨時都有倒斃的可能。一切的一切,看在眼裡,慶格不由得面露悲容,但他深深知道自己並不是救世主,無法普渡眾生,這也更加激起了他一定要當好這個管理財賦和人事的布政使的官、懲治貪官污吏的決心。

  時近中午,慶格一行三人走到了一個街鎮上,見到的是稀稀落落的行人,隔三差五開門的商店,就連那在農村集鎮上極具吸引力的玩猴的場所,也是一片冷清,耍猴人孤鑼冷鼓,牽著瘦骨磷峋的猴子,沿著場子無精打采地轉著,場邊僅一些半大的、本應知羞、但卻光著屁股的孩子,涎著鼻涕,和玩猴人一樣,也是那樣沒精打采。突然,前面的行人中引起一陣騷動,傳來一聲尖厲的喊聲:「抓著那小賊,他把我的餅兒搶跑了。」目光所及,只見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拼著全身的力氣,追趕著一位慌不擇路的孩子。「呼嗵」,逃跑的孩子跌倒在地,老人追了上去。只見那倒在地上的孩子顧不上擦那胳膊上、嘴唇上的血,一邊「呸、呸」往餅上吐著唾沫,一邊大口大口地咬著餅兒。

  老人趕到近前,只見那孩子磕頭如搗蒜,連連求饒:「老爺爺,老爺爺,饒了我吧,我已兩天沒吃飯了,我爺娘都餓死了,我妹妹還在那邊躺著呢,老爺爺饒了我吧。」聽著那孩子可憐兮兮的訴說,看著那孩子吃餅的狼狽相,老人本已舉起的手停在了半空,嘴裡喃喃地說道:「造孽啊,我家的孫子也在等著這救命餅啊,可我……」說著,老人翻開了那已空空如也的口袋。看著這令人心酸的一幕,慶格背過行人擦掉淚水,走過人群,扶起那癱倒在地上、眼睛裡露出驚恐乞求神色的孩子,掏出幾枚銅錢塞給了孩子,並叮囑道:「快買幾個餅兒,留給你和妹妹吃。」說罷,慶格又轉過身來,望著那心地善良,而又囊中羞澀的老人,掏出身上剩下的一些散錢給了老人家:「買幾個餅回家,給你的孫子吧!」正說著,只見一老一少卟嗵跪在慶格面前,老人不停地說:「謝大官人,菩薩啊,菩薩……」

  辭別一老一少,慶格心情沉重地向前走去。殊不知,一場更加令人心酸落淚的場景即將呈現在他的面前。

  一反剛才行人的稀少,街市的冷清,只見前面一片開闊地方,五人一群,十人一堆,不時傳來高聲的喧嘩、厲聲的叱駡,也不時傳來低聲的哀求,悲聲的飲泣。為探明究竟,慶格等人撥開一處人群,走進中間。只見場中間站著一個滿臉皺紋、弓腰駝背的老人,其身旁立著一位衣衫破爛得僅僅能遮著幾處隱秘地方,約摸十七、八歲的滿臉淚痕的女孩,頭上插著一根草標。「這是賣人啊!」慶格心中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再看那人圈邊的太師椅上,坐著一位身著綾羅長衫、腳踏平底絲絨鞋、頭戴禮帽、嘴裡叼著煙斗的人,眼睛不時露出乜斜的神色。那女子身旁正有一位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人,圍著那女孩這裡捏捏,那裡掐掐,還故意加重用力,嘴角露出得意的、淫邪的獰笑,高聲大嗓地叫道:「二十吊錢,怎麼樣?」

  老人望著那任人捏掐,似乎沒有感覺、沒有情感、沒有羞恥的女兒,也好像忘記了人間還有禮義、還有廉恥,自己出賣的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一件不太心疼的物品,甚至是已經該出圈了的牲畜,聽到二十吊的出價,低聲哀求道:「大人,行行好吧,我這女兒好說歹說也養了十七、八年啊,怎能只給二十吊錢,給五十吊吧。」

  「哈、哈、哈……」一陣狂笑,「你這老頭,窮極了,咋得,想得倒美,五十吊,作白日夢。你看你這女兒,面黃肌瘦,除了骨頭,能割下幾兩肉,沒有肉感,沒有水分。二十吊,決沒有少給,不是看你可憐相,白送也不要。」說完,看了看坐在太師椅上的人,只見坐在太師椅上的人嘴角動了動,從牙縫中嘣出幾個字:「三十吊。」場中的那位幫手,高聲道:「三十吊,一個不能多,也決沒有少給,賣就賣,不賣,下一個。」說罷,向旁邊揚了揚那雙肥大的手。慶格隨著那手望過去,只見那邊還站著幾個待價而沽的姑娘。老人忙不迭地說:「賣、賣……」慶格看著這一切,悲從心頭起,怒從膽邊生,拳頭攥得咯咯直響,恨不得上去給那買主幾個老拳,救下那可憐的女子,但想想自己的使命,還不能暴露自己的身分,悻悻地轉身離去。路上,不由得想起不久前讀過的當朝人寫的一首詩:

  「富家賣米貴如珠,窮家鬻女賤如土,
  米價日增女價跌,鬻女救得幾時苦?」

  晚上,慶格一行三人投宿在另一集鎮的一家旅店。慶格草草地用完晚餐,早早地躺在床上,一天來的所見所聞,歷歷在目。臨行前嘉慶皇帝的殷殷重托,如雷貫耳。一切的一切,令他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窗外的一輪半圓的月亮,也不時在雲中時隱時現,似乎對慶格在人間的所見所聞,也感到難為情。

  第二天,慶格帶著沉重的心情,和兩位隨從一起踏上了路途。昨天的所見所聞,使慶格進一步感到直隸這天子腳下、皇恩浩蕩的地方,問題要遠遠地比所能想像到的嚴重得多,如何找到解決問題的突破口,怎樣挖出那官場中的蛀蟲,成為慶格一路上苦苦思索的問題。多年的官場生活,慶格深深地知道,要瞭解到實際情況,決不能僅僅靠聽彙報,看官樣文章,查那應付差事的帳目,而只有深入到社會最底層,從最基本的查起,瞭解的情況才能真實得多,生動得多,想到此,慶格感到其思路已基本明晰。

  時近中午,三人已改變了行裝,扮成了同道外出求活謀生的哥們,穿著髒兮兮的爛衫,肩背褡褳,背上背著補了摞補丁、露出破棉敗絮的被子,走到了雄縣縣城的一家小飯店。此飯店名曰「百姓菜館」,給普通人一種親切感,三個人踱進了店堂,不算寬敞的店堂擺上了五張桌子,其中四張桌子都已坐滿了人,只有一張臨窗的桌子獨自坐著一個人,喝著問酒,旁邊桌上的人還不時帶著恨恨的眼光望著那個人。慶格感到其中必有溪蹺,但別的桌子已經坐滿了人,「哥們」三人只得一起走向那張桌子。「去、去、去,看不見我煩嗎?」登時其他桌上的人都轉過頭來,想必他們剛才也遇到了類似情況,希冀著能發生一場熱鬧景觀。慶格的臉倏地給弄成了個關公,但他卻微微一笑:「老哥,火大傷身,這大熱的天,火上加火,豈不傷肝壞脾。」慶格這麼一說,不僅未和他對吵,反勸他不要火大傷身。那人的火氣也稍稍消了點,於是不冷不熱地說:「坐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