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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其自作不靖者,悉就珍滅。幾此膚功之累奏,皆不得已而用兵。而在位日久,經事日多。祗懼之心因以日切,初不敢謂已治已安稍涉滿假也。回憶踐昨之初,曾默禱上帝,若能仰邀眷命,在位六十年,即當傳位嗣子,不敢有逾皇祖紀年之敕。其時朕春秋方二十有五,預料六十年時日方長,若在可知不可知之數。乃荷吳慈篤祐,康強逢吉,年躋望九,親見五代玄孫,周甲紀元,競符初願。撫衷循省,欣感交加。安於丙辰正朝,親授璽皇帝,自稱太上皇,以遂初元告天之本志。初非欲自暇自逸,深居高拱,為頤養高年計也。是以傳位之後,朕日親訓政,畫自揣精力未至倦勤,若事優遊頤養,則非所以仰答天祖深恩,不惟不忍,實所不致。

  訓政以來,猶日孜孜,於茲又逾三年。近因剿捕川省教匪,籌筆勤勞,日般盼捷,已將起事首逆,緊要各犯,駢連就獲。其奔竄夥黨,亦可計日成擒,藏功在即。此歲寰宇屢豐,祥和協吉,衷情若可稍紆,而思艱圖易之心,實未嘗一日馳也。越歲庚申,為朕九旬萬壽,昨冬皇帝率同王公內外大臣等,預請舉行慶典,情詞懇切,實蟲至誠,業降勅旨俞允。夫以朕年躋上耋,諸福備膺,皇帝合萬國之歡,申億齡之祝,因為人子為人臣者無窮之願,然朕之本衷,實不欲侈陳隆軌,過滋勞費。每思《洪範》以考終列五福之終,古帝王躬享遐齡,史冊想望,終歸有盡。

  且人生上壽百年,今朕已登八十有九,即滿許期頤,亦瞬間事。朕惟在敬日強,修身以俟,豈尚有所不足而奢望無已。朕體氣素強,從無疾病,上年冬臘,偶感風寒,調理就愈,精力稍不如前。新歲正朝,猶禦乾清官受賀,回來飲食漸減,視聽不能如常,老態頓增。皇帝孝養盡誠,百方調護,以冀痊可。第朕年壽已高,恐非醫藥所能奏效。茲殆將大大漸,特舉朕在位數十年翼翼小心,承受天祖恩祐之由,永貽來葉。皇帝聰明仁孝,能深體朕之心,必能如朕之福,付託得人,實所深慰。內外大小臣工等,其各勤思厥職,精白乃一,用輔皇帝邵隆之治,俾億兆黎庶,咸樂升平。朕追隨列祖在天之靈,庶無遺憾矣。其喪制悉遵舊典,二十七日而除。夫地宗廟社稷之祭,不可久疏,百神群祀,亦不可輟。特茲告誡,其各宜遵行。」

  詔書發出後,嘉慶帝、和珅、王公大臣及皇子皇孫等,陪侍太上皇一夜。初三日,太陽正要升起,突然,乾隆帝睜大眼睛,手指著西南方向不住地抖動著,久久不肯放下。

  和珅忙跪倒大哭道:「太上皇,放心吧,奴才等一定效犬馬之勞,實現太上皇的心願。」

  嘉慶帝也跪在地上痛哭失聲:「父皇,兒臣一定要平定西南,剿除教匪,早日把捷報奏報父皇。」

  皇子皇孫、王公大臣等也跪倒向太上皇發誓,一定要早日剿滅教匪。

  太上皇放下他的手,閉上了他的眼睛,他沒有活到初三日太陽升起的那一刻,這位「十全」老人,一生建立了宏偉的業績,但卻帶著深深的遺憾離開了人世。

  初三日上午,大行太上皇帝的梓宮停放在乾清宮。

  上書房在乾清宮的左側,除早晚到殯殿哭臨外,嘉慶帝在這裡席地寢苫。

  上書房裡靜悄悄地,似乎能聽到外面雪花落地聲音。嘉慶帝要理一理他的思路——

  必須剜除腐敗的毒瘤,否則國將不國;而要剷除腐敗,就必須改革弊政,整頓吏治;要改革、要整頓,就必須首先誅殺和珅——即使為自己的親政著想,為鞏固自己的權力著想,也必須首先誅殺和珅。

  苗民和教匪作亂,都是地方官吏貪婪敲榨、勒逼暴虐的結果,而白蓮教匪越剿越多,白蓮怒火越燒越旺,更是由於軍隊和地方官的腐敗所致,而腐敗的根源就在和珅這裡——

  必須誅殺和珅,為改革掃除組織上和思想上的障礙。

  可是,誅殺和珅豈不是落了個不孝的罪名?會不會引起朝野的動亂?時局會不會因此而動盪?

  祖宗創下的宏偉業績豈能在我手中衰敗!拯救國家於危難就是對列祖列宗的最好報答,誅殺和珅,整頓軍隊,蕩平教亂,就是對父皇的最好祭奠。至於皇考的《遺誥》,裡面有些謊言和大言不慚,又對軍隊對征苗的過份諡美之詞,實是受和珅這個奸賊胡亂編造所致,並非父皇本意,絕不能受其束縛。和珅禍國殃民剷除他,即是對黎民百姓的愛護更是對皇考的孝道。

  處理和珅之事如果做到了「穩」和「快」就不會引起動盪。誅殺和珅必須以「穩」為核心;要做到「穩」就必須「快」,不能圃於國家大喪之日就縮手縮腳,要趁這個機會打和珅個措手不及。儘快儘早地誅殺元兇,不僅不會引起時局的動盪,而且是穩定時局的關鍵。

  可是,和珅畢竟是皇考最寵倖的大臣,又當朝第一權臣,誅殺他,雖然要講求一個「快」字,又要做得順理成章,水得渠成,因此從現在開始,就要因勢利導,營造誅殺和珅的有利的政治形勢和政治環境。

  首先要穩定朝廷。若是阿桂還在,誅殺和珅要簡單一些;可是阿桂已死,朝中已沒有他那樣功勳卓著,德高望重,一人可穩定局勢的大臣。但是王傑、董誥、劉墉等既受父皇寵愛,又與和珅齟齬,剛正不阿,清廉忠貞,素有厚望,應任用這批老臣,遏制和珅在朝中的黨羽,抵消我對皇考的不孝不敬。

  其次要穩住宗室。儀郡王永璿,成親王永瑆,定親王綿恩等可以重用,其餘宗室皇親都可以封賞,而且,他們對和珅早已恨之入骨,我在大喪中懲治和珅,想來他們也一定會支持的。

  至於和珅,也要先穩住他,要等到奪了他的軍政大權之後再動手;他的其餘黨羽,可以先不加追究,以免與和珅有點瓜葛的人,人人自危。

  總之,在處理和珅這件事中,要堅決果敢,要突出個「穩」字,避免出現時局的動盪,哪怕是一點小小的風波。

  嘉慶帝要掃清親政路上的障礙,在謀劃著誅殺和珅的具體行動,儘量安排得周全,儘量把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到,一個完整的方案在他的胸中形成了。

  屋外的冷風似乎在尋找什麼、捕捉什麼,到處亂鑽,四面攪旋。

  在謀劃如此重大行動的當兒,嘉慶帝有說不出的孤獨,他多麼渴望見到他的老師朱珪,多麼想把滿腹的心事和盤托出與別人商量。多少年來,在宮中,在陪伴太上皇的時候,他不能獨自過問軍政大事,不敢吐露自己的真實心聲,寫詩作文也要字斟句酌應付和珅黨徒的窺查,甚至在結髮妻子病逝的時候,也要強忍內心的悲痛,裝出輕鬆,因為年老的父皇不喜歡看見人悲戚的樣子。如今親政了,可是身邊的王公大臣哪一個是他的心腹?沒有,只有對師傅朱珪,可以和盤托出自己的心事,可是朱珪卻還在幾千里之外的安慶。

  十年沒有見了,不知師傅身體如何。

  嘉慶帝望著身旁的箴言:養心、敬身、勤業、虛己、致誠。這是朱珪當年送與他的臨別贈言。多年來顒琰一直把它當成自己的座佑銘,特別是做了嗣君以後。現在的寢苫之地正是「味餘書室」,這個書房的題額正是朱石君先生贈與的,當年在這裡,朱珪教顒琰「勤」、「儉」

  「仁」

  「慎」,如今要是先生仍然在他身邊那該有多好,他有多少事要和他商量啊。

  本來,朱珪是可以在朝中做大學士的,可正是和珅,不僅尋藉口貶謫了他,甚至差點把顒琰也給監禁了,多虧了董誥巧妙的回答,顒琰才躲過了一次災難。

  想到這裡,嘉慶帝不由得又把和珅的名字嚼了幾嚼:必殺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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