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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吳省蘭窮心盡意地搜索著嘉慶帝的詩稿,找到的竟有許多是讚美和珅的詩句,偶爾也有吟詠和珅壞處的,如說和珅整日吸著雪茄,原本潔白的牙齒變得黑黃,身上又有一股煙味,真不想與他靠近。最近嘉慶帝竟嘲笑和珅喜歡西洋人的「香煙」(鴉片)。吳省蘭把這些詩作抄與和珅看時,和珅竟咧著大嘴,露出滿嘴的黑牙,哈哈大笑。當吳省蘭把那些詠玉如意的詩並序抄與和珅時,和珅更是得意非常。吳省蘭與和珅得出共同的結論:嘉慶帝胸無城府,是個書生,典型的儒學書生,他對和珅,有愛又有依賴。和珅內心的警惕漸漸地消除了。

  嘉慶二年九月初八日,太上皇正為重陽節的到來而高興。九月,是北京最好的季節,天高雲淡,風清氣爽,最為宜人。乾隆帝準備在重陽節到來之際到西郊打獵,然後再賞香山紅葉。

  可是九月初八,皇后喜塔臘氏卻病故了。喜塔臘氏是嘉慶的結髮妻子,旻甯(後來的道光帝)的生母。如今舍嘉慶帝而去,嘉慶帝悲痛無比,寫詩抒發自己的哀思:

  琴瑟和鳴忽斷弦,冬宵夏晝廿三年。
  雲煙縹渺舊沖漠,兒女伶仃忍棄捐。
  心緒縈牽情不斷,淚珠錯落酒同澆。
  寂寞椒房誰是伴?獨聽蓮漏耐心宵。
  鳳帵搖風魂欲返,垂髫合巹豈忘情,
  自歎癡情真說夢,鏡花水月片時濃。

  正當嘉慶帝說自己「垂髫合巹豈忘情」,悲痛欲絕時,太上皇卻降下諭旨:雖處大喪,只輟朝五天,嘉慶素服七日,遇祭奠時方才摘纓,各衙門章疏及引見折照常逞遞;七日內,值日奏事之王公大臣及接見人員俱著素服,惟不掛朝珠。

  乾隆到了老年,最怕聽到兩個字:「老」和「死」,乃至與「老」和「死」有關的一切東西、一切詞語,他都厭煩,何況正值九九重陽節到來的前日皇后卻薨逝了。太上皇想:這太不吉祥了,這不是損折我的陽壽嗎?太上皇又想,在這種時候,他要觀察一下顒琰對父皇與對妻子孰輕孰重。

  和珅命福長安對嘉慶帝嚴加監視,處處盯梢,若見其有「不孝」之處立即稟報。福長安此時已是吏部尚書、軍機處行走,哪有不聽和珅的話的道理?而太上皇也讓和珅偵視皇上是否重情愛而忘孝義。

  嘉慶帝聽罷太上皇的諭召,哪能不明白太上皇的心理,遂也對內閣下了詔逾,迎合太上皇心意,而更顯孝心深厚,詔曰:

  朕日侍聖上,聽夕承歡,諸取吉祥。禮以義起,宮中之禮亦當尊義而行。故王公大臣等奏事如常,服飾如常;天下臣民等自當共喻朕崇奉皇子孝思,敬謹遵行,副朕專降尊養主意。

  嘉慶知道,自己的皇位就如築在幕帳上的燕巢,稍有不慎,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巢傾卵破。

  服喪期間,和珅和福長安向太上皇遞了兩份奏摺,將皇帝的活動作了詳盡全面的彙報:

  「七天之內,嘉慶皇上從不走乾清宮一路。帝去吉安所皇后靈堂時,俱出入蒼震門,不走花園門。皇帝因奉養太上皇,諸事唯取吉祥,至永思殿才換素服,回宮即換常服,隨從太監也穿天清褂子。且皇上總以孝為務,其能以義制情,並不過於傷感,禦容一如平常。」

  嘉慶強忍內心的悲慟,總算是做到了滴水不漏。

  一天,和珅想,我須親自試探嘉慶帝一番,於是便帶了宜綿報來的前線奏摺,來到皇上面前,跪在地上。嘉慶帝急忙拉起他道:「相公請起,以後見朕,非公開場合,絕不要行此大禮。」

  和珅道:「奴才怎敢在皇上面前無禮,禮儀乃義之表,奴才豈敢違君臣之大義!」

  嘉慶道:「相公盡心國家,忠心皇上,此等大義,天下共知,像如此些許小節,不必太苛。」

  和珅奉上奏摺道:「請皇上御批。」

  皇上道:「朕何能與焉,此等軍政大事,唯父皇處置,朕於此等大政不諳,於軍事更不熟悉,正要請教父皇、相公才是。」

  和珅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後來又派福長安屢次試探,福長安回報:看皇上樣子,對政事軍事等確實所知甚少,更不懂其中關節,諸事迷糊,見解淺陋,雖為帝王,實如後主李煜又似北宋徽宗,一書生耳。

  此後,嘉慶帝若有事奏報太上皇,俱請和珅轉奏,和珅心裡更是高興。轉念一想,又覺此事可能有假,於是派一侍衛道:「你等到皇上面前,如此說,看他如何。」於是和珅交待了侍衛幾句。

  侍衛有意對嘉慶帝道:「皇上向太上皇奏事,乃禮規所在,由外臣轉奏,有悖於情理,奴才等以為皇上這種做法實是失當,就吾等侍衛也覺羞赧。」

  嘉慶道:「你等有所不知,朕依靠相公治理國家,哪能輕視薄待他呢?何況相公盡心報國,忠心事主。朕正要厚待尊重於他,以使其盡力輔朕;若相公對朕略有懈怠,朕如何是好?朕靠誰治國?」

  和珅又趾高氣揚起來,以為自己必是兩朝寵相。

  一天,嘉慶帝召來劉墉道:「你替朕探視一下阿公,望他保重。」

  劉墉領旨來到阿桂府上,此時阿桂已臥於病榻之上。劉墉徑至床前,見阿桂鬚髮零亂,面容憔悴,心裡一陣酸痛。阿桂轉臉見劉墉來到,正要起身,被劉墉扶住。阿桂見劉墉也已白髮蒼蒼,瘦骨伶什,心裡也是痛苦。兩位老人手握一處,相視許久。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阿桂道:「你也快八十了吧?」劉墉道:「快了。」阿桂突然大聲呼號道:「我年紀已經到了八十,壽享頤年,可以死了!位居將相,位群臣之首,恩遇無比,可以死了!子孫都在部中任職,心滿意足,可以死了!可是現在我還不想死啊!我不想死!我之所以在這裡偷生,是要等到皇上親政啊!這點犬馬的心願,如能上達,則死了也沒有遺憾了。」

  劉墉淚流滿面道:「我何嘗不作此想,中堂更要挺住,定要活到皇上親政啊!那奸賊已樹大根深,為皇上、為國家社稷,我等要活著啊!」

  可是阿桂並沒有活到嘉慶親政,不久,他即撒手人間。此時乾隆帝和嘉慶帝剛由避暑山莊回鑾北京,消息傳到宮內,乾隆老淚縱橫,讓嘉慶帝親到靈前祭奠,贈太保,祀賢良祠,諡文成。

  和珅雖為第一權臣,可是阿桂在時,和珅名份卻在次相;阿桂已歿,和珅繼為首席軍機大臣,可謂夙願已償,自己最覺為絆腳石而又搬不動的福康安、阿桂相繼去世,不能不讓和珅分外得意。此時,乾隆的功勳之臣盡皆先乾隆而去,和珅躊躇滿志,對天下大臣,心內再沒有半點擔心,哪一個還被他放在眼裡。

  這一日,和珅騎在馬上,行在紫禁城內,覺得天高雲淡,日朗風清。往日裡行在這宮中,看那殿宇,心上不免覺著重壓;今日再看這乾清宮、太和殿、天安門、前門等等,反覺得非常渺小,似乎自己吹一吹它就要顫動,跺跺腳它便搖晃,想到這幾日與紫嫣小鶯雲雨之時,酣暢淋漓,無不盡意滿足,和珅竟哼起昆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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