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嘉慶皇帝 | 上頁 下頁


  「皇上,妾已立在你身旁多時了。」皇后那拉氏把一件氅衣披在乾隆身上,「妾怕打擾你,沒有近前——可這秋夜也太涼了。」

  是的,皇后的到來確實打擾了他——現在,他只想一個人呆著,在回憶、懸想中和自己的孝賢皇后相會,所以那拉氏的到來頗讓他討厭。但是,聽到她的話語,她對自己是如此的體貼關懷,心裡的不滿並沒有表現出來,而只是說:「忙了一天,你也該歇息了。」

  那拉氏的眼中閃著淚花,抽噎著道:「皇上,賤妾知道你心裡很苦,可皇上也已是不惑之年了,凡事應該想開才是。你說我該歇息,其實勞累了整整一天,皇上更該歇息了。皇上一個人在院子裡,並沒有讓一個人跟著,夜又這麼涼,妾心裡實在對皇上放心不下。皇上,回去歇息吧。」說著,眼中又掛著淚花。

  乾隆被烏拉那拉氏的真情所打動,於是攜皇后來到坤甯宮。那知甫到宮裡,乾隆帝本已平靜的心湖突然間又像被投進一顆巨石,翻起層層波瀾——這坤甯宮本來是他的愛後富察氏的寢宮啊!

  那拉氏並沒有覺察到乾隆內心此時發生的巨大變化,微笑著挽起皇上的手溫柔地道:「皇上,我侍候你就寢。」說罷去揭乾隆身上的氅衣,哪知乾隆驟然間臉色一變,猛地推她一個踉蹌道:「你走開!」

  那拉氏的靈魂在顫慄,心也在不住地顫慄,木呆呆地站在那裡,手足無措。

  次日,那拉氏照例向太后問安,太后見她眼圈發黑,說道:「昨天你太勞累了。」那拉氏道:「我一點也不累。」說時面龐上全沒有了往日的笑容,看她眼眶中,似乎湧動著淚花。

  太后很快意識到問題的所在,她長歎一聲道:「委屈你了,可你一定要體諒皇上,他接連喪子喪妻,性情必然煩躁,你千萬不可一時負氣冒犯皇上。」

  那拉氏強顏一笑道:「孩兒知道皇上的苦處。」

  當天,太后召來皇上問道:「新皇后有什麼不好嗎?」

  乾隆道:「沒有什麼不好。」

  「既然這樣,你不要再傷害她了——你已經傷害了許多人。」

  這句話說得乾隆帝一陣顫抖。

  一連幾日,乾隆都在想著太后的話,是的,新皇后確實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只是因為自己的心中只有對結髮妻子的愛戀和愧疚,所以幾年來,自己寧願沉浸在虛幻的昔日的柔情似水的舊夢中,也不願回到現實中追求新的生活,與繼後那拉後建立美滿的婚姻。「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那拉氏是無辜的,就像母后所說,我已經傷害了不少親人,我不能再做錯什麼,再傷害別人了。

  乾隆決定,他今後要親近那拉皇后,與她做一對真正的有感情的夫妻。

  乾隆十七年,那拉皇后誕育了十二子永璂;三年後,又生下了十三子永璟。

  又是一個夏天,福安來到令嬪魏氏的宮中,魏氏午睡剛醒,正對鏡梳理著烏雲似的頭髮,見福安來了,道:「你這許多天跟著皇上,玩得還好嗎?」

  「玩得很好,只是心裡空落落的。」說罷來到魏氏跟前,給她理著頭髮,低下頭咬一咬魏氏的耳垂,柔聲道,「只是想你。」

  魏氏雪香最怕男人吹過來的氣息,那比觸摸更讓她激動。十年來,她最親近的人就是這個「男」人了。作為一個妙齡女子,她的焦渴是可以想見的。作為女人,在這深宮中,能夠聊以解悶的,就是那些太監和她們自己的姐妹們了。福安隨皇上到了避暑山莊,木蘭秋彌後這才隨皇上轉回北京。現在魏氏驟見福安,一股熱流湧遍全身,她早已情懶無力,任憑福安撥弄著她……

  福安道:「娘娘,奴才覺得你該尋找你自己的歸宿了。」

  魏氏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呢?」

  「娘娘,十年了,你的芳容不僅沒有任何衰老,而且比以前更加明豔,秀麗中又顯出豐腴,清純中又平添了無限的情韻,這時正是該見皇上的時候。」

  「幾年來,皇上和繼皇后如膠似漆,情投意合,我對皇上合適嗎?」

  「你說的只是表面現象,其實這時皇上特別苦悶,正缺少一個溫情似水的女子。」

  「這怎麼可能?幾年來她已經生了兩個兒子。」

  「皇上只是為顧全國體而營造帝后和睦恩愛的假像,從道德上垂範臣民,其實,皇上的目光中,總隱隱地埋藏著對那拉皇后的輕蔑,現在二人已沒有什麼感情了。兩人在獨處時,總是時常有些小小的口角。奴才想,他們遲早會爆發大的衝突,因為繼皇后絕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懦弱的女子。那種怨氣壓抑鬱積久了,定會爆發出來的。」

  「誰能看出這些呀。」魏氏頗感意外地道。

  「特別是近幾個月,皇上幸禦了許多貴人和常在甚至宮女,幸禦她們時,顯得有些放蕩,皇上已走向老年,就更需要女人的溫情慰藉。可是,那拉皇后現在已經做不到,其他的妃嬪宮女誰能做得到?所以,現在皇上越來越感到空虛、煩悶,有時一夜之間竟換幾個女人。」

  福安和魏氏又溫存了一番,這才離去。

  這一天,晚膳剛罷,福安侍候皇上在暢春園中散步。絲絲涼風迎面吹來,令人心曠神怡。忽然,那邊水中的台榭上傳來動人的琴聲,婉轉幽怨。琴聲剛一細弱下去,歌聲便隨之而起: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糊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這歌聲,猶如天山峰頂流下來的一股細細的雪水,在幽深茂密的森林中流淌。這,正唱出了乾隆帝的滿腔幽怨。乾隆帝駐足細聽,心潮澎湃:我已年近五十,這歌不是唱我又是在訴誰?

  皇上不由地循聲而去,來到台榭上,向那彈琴的女子望過去,不免又是一聲長歎,他想起一個人兒,心道:「必定是她了!」於是輕輕走到她的身後,見她還在全神貫注地撫琴,便輕輕地柔聲說道:「是雪香嗎?」

  琴聲嘎然而止,那女子回過臉來,月光下,面龐格外豔麗明潔,目光中深情脈脈,不是雪香還能是誰?

  雪香急忙跪在地上道:「謝謝皇上還能記得賤妾。」

  乾隆忙把她拉起,捧著她的面龐,端詳了許久,道:「誰還能唱出這樣美妙動人的歌聲?——是朕耽誤了你的許多燦爛年華,你進宮已有十多個年頭了。」

  雪香道:「不。皇上,是我沒有盡心服侍你。」說著,如一只羔羊偎依進乾隆的懷抱,撫摩著乾隆的面頰和雙鬢,那透著芳香的紅唇,輕輕地吻著乾隆的眼睛嘴唇和脖頸,「十年來,我好想皇上……」

  乾隆緊緊地擁著她,許久,二人面向湖水。湖面平平如鏡,沒有一絲兒漣調,湖心中正浸著一輪圓圓的明月,乾隆道:「看這皎潔的明月,真像雪香的面龐。」

  雪香道:「看這脈脈的湖水,正是皇上的情懷。」說著,又親了親乾隆的面頰,說道,「明天早上太陽升起來的時候,皇上重來這裡看吧,那湖的心中,定會開出一朵嬌豔的蓮花。」

  乾隆帝心情激蕩,把雪香緊緊地摟在懷裡,親著她的香腮道:「你剛才的歌聲太涼了。」

  雪香道:「雪本來就是涼的。」

  「我要把她變熱。」皇上摟得更緊了。

  「可我卻喜歡涼。涼涼的,就淒豔,就潔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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