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嘉慶皇帝 | 上頁 下頁


  一、清龍漢鳳生下了他

  【雲收雨住,風流天子乾隆攬著魏雪香的小蠻腰,意猶未盡地慨歎道:「漢家女兒的風韻,當真令朕耳目一新呢!」……博學多識的乾隆不會不知道,他為皇十五子命名「永琰」的「琰」,是征討不善諸侯的帶鋒芒的玉圭。難道這時他就預感到,他和雪香生下的這個皇子,將來會對貪官污吏來一番大清掃麼……】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人們常用它形容蘇杭人文昌盛,山水明媚,物產富饒;其實,蘇杭的山水所孕育的秀麗的女兒,也絕勝過天下任何地方,她們如蘇杭的山、蘇杭的水、蘇杭的天空,嫵媚、明麗、清純。

  然而,蘇杭最漂亮的女兒卻不出在有「三秋桂子,十裡荷花」的西子湖畔,也不在「夜半鐘聲到客船」的姑蘇城內,而是在蘇州西南七十多裡處的——香雪海。

  香雪海實際上是一道山嶺,嶺上枝木蔥郁,有如堆秀;嶺下溪水澄澈,如同白練。這裡戶戶種梅,人人愛梅,每到深冬,滿嶺滿壑,全是梅花,成了花的海洋。此時雪花又漫天飄落而下,在梅花的芬芳中颺颺蕩蕩,——這個地方叫做「香雪海」,是再恰當也不過的了。

  香雪海的女兒,有雪與梅的肌膚容顏,又有雪與梅的氣質神韻。

  有三間小屋,輕靈地架在香雪海的坡嶺上。冬天,簷角與梅枝交結;春夏,牆根旁搖動著旱芙蓉;金秋,遍繞籬笆的則是傲雪的梅花。

  三間小屋,在香雪海中,從春到夏,從夏到秋,以花為伴,與花為友。

  小屋裡住著三口人:父親、母親和女兒。父親,是個瞎子;母親,也是個瞎子;可是女兒的眸子,則明澈如嶺下的溪水,清清亮亮。

  康熙末年,一位落榜的舉子,經過蘇州,愛上了從香雪海上走下來的一位唱評彈的女伶,女伶是個瞎子。有人說這舉子看中了那女伶的美貌——雖然她雙目失明,但卻玉骨冰肌;又有人說這舉子落榜以後心灰意冷,於是便沉淪墮落;又有人說這舉子本來就是瘋子。舉子的行為當然遭到家庭的反對;但是,也許這舉子真的瘋了,他竟然刺瞎了雙眼,毅然地、堅定地走上了香雪海。

  兩個瞎子,生下個女兒,叫雪香。雪香是香雪海最漂亮的女兒。

  三口之家,以評彈說書為生,日子過得雖貧寒,卻也逍遙快樂。

  乾隆九年,雪香已經十七歲,老兩口不免為女兒的終身大事憂愁,可是思來想去,女兒縱然是豔麗絕倫,溫柔賢淑,但出身如此卑賤,怎能尋個像樣的人家?

  一天,老兩口又說起女兒的婚事,雪香道:「爸爸媽媽不要為這事焦心,女兒自有女兒的打算。」父親道:「難道你已經有了意中人?」女兒的臉羞得如早晨晴空中的雯霞,嗔道:「哪有的事。」母親說道:「看來女兒自有主見,但終身大事,也不能再耽擱了。」雪香道:「如果爸爸媽媽同意,我們一塊到蘇州去,如何?」父親馬上反對:「這萬萬不可,我們這裡的鄉下人厚道,你四處說書,可以無事;但是蘇州地面上盡是些什麼人,你怎能到那種地方去?」母親也道:「那種地方,你萬萬不能去。」女兒卻道:「爸爸媽媽不就是在蘇州認識的嗎?」

  聽了女兒的話,雖然都是雙目失明,老夫妻倆仍對望了許久許久,老兩口淡泊為人,猶如這嶺上繚繞的白雲,來去從容,沒想到女兒的心性卻極高。是啊,在家裡,在這深山裡,便永遠沒有機會,而要創造機遇,就要冒很大的風險。

  虎丘在兩座山崖的中間,那裡有一方池水,清涼冷冽。相傳吳王闔閭曾在這兒試劍。因此,這個池子就叫作「試劍池」。

  試劍池旁圍著一圈人,裡三層外三層圍個水泄不通,人人都靜立在那裡,並無一絲兒的嘈雜,他們都被場內悅耳的琴聲及美妙婉轉的歌喉陶醉了。

  已是春天,碧藍的天空中不時地劃過幾隻黃鵬,幾隻紫燕,空穀中,深樹裡,不時地迴響著清脆的鳥鳴。

  江蘇布政使、蘇州織造、蘇州知府等,陪同北京來的內務府總管兼樂部尚書舒赫德、宦官宮殿監督領侍福安來到這裡。他們也為歌聲與琴聲所吸引,大家都不約而同駐足在那裡靜聽,沒有說一句話。許久,歌聲隨琴聲細弱下來,像春天早晨裡綻放新綠的枝條上掛著的一根蛛絲,飄飄揚揚,飄飄揚揚……

  劍池碧水幽幽,山崖俯首靜默。

  舒赫德和福安是皇上的近臣,這次到蘇州是為宮中挑選樂師而來的。待人群散去,二人看到歌女絕世的姿容,絕世的意態風神,驚異非常,隨即內心裡又狂喜不已,一個念頭同時在二人腦海中閃出,二人不約而同地對望了一眼,發出會心的微笑。

  舒赫德對蘇州知府道:「不妨暫且將這三位唱評彈的留下。」知府早已會意,忙道:「當然,當然。」於是走上前去向三位藝人道:「三位的運氣,被宮中的總管看上了,以後的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了!」

  眾人進了一個院落,這裡本是晉朝司徒王珣的別墅,院子裡古木峰嶸,綠苔滿地,雅潔而又清爽。

  走到一間雅室,舒赫德道:「各位大人如果有別的事不妨自去辦理,不必在這裡陪同了。」眾人退去,福安道:「總管大人,這個女子國色天香,傾國傾城,才藝又如此高超,若帶到宮中,不怕皇上不喜歡。」舒赫德道:「《大清律》雲:『以女色誘皇上者斬』。何況有清以來,哪准漢女入宮?」福安道:「當年康熙帝南巡,也曾納過漢女,至於入宮不入宮,奴才實在不知道。這個女子,絕對蓋過六宮粉黛,若帶到宮中,難道乾隆爺不效法康熙帝?」舒赫德道:「這事若辦不好,你我一人小命休矣。」福安道:「但是若辦好了,我乃刑餘之人沒有什麼,可對大人您,卻是前程無量啊。」說到這裡,福安定定地看了舒赫德好久,才又道:「人生就是如此,凡事都要有個『敢』字,不敢作敢為,終是一生庸庸碌碌。」舒赫德道:「此事定要想得周全,你我榮辱,在此一舉。」福安道:「我乃刑餘之人,不講什麼『榮辱』,只是在我看來,此事成算,總在十之八九。」

  另一間房內,雪香和她的母親早已泣不成聲。老舉人道:「我和你母親,是一片梅花,終究要爛在香雪海的泥土中,是一片雪,總要融化在香雪海的懷抱裡。而你,雪香,香雪海的女兒,更應知道人要順從自然。」雪香道:「女兒若是個男子,便要娶一香雪海的女兒,永世生活在香雪海的雲霧中;但我是個女兒,我又是你們的女兒,香雪海孕育了我,卻不擁抱我,這裡沒有我合適的位子,我要走了,我只有到山外去尋找能埋葬我的泥土。」

  屋外的樹梢上,風在低吟。

  母親道:「宮中,和香雪海是兩個世界,是兩個世界的極端。那裡,一年到頭,風霜刀劍,是最沒有人情的地方。何況,你本是漢家女伶,到那裡,又是做太監們的師傅,一生難道……」

  父親打斷了母親的話:「讓她去吧,她已經創造出機遇,她還會再創造出來的。」

  已是夏天,北京驟然間變得異常暑熱。養心殿內放了許多大冰塊,殿內一片清涼。福安正給乾隆打著扇子,見他放下手中的奏摺,說道:「皇上這幾天特別辛苦,奴才以為皇上不妨到南府聽聽曲子,何況自我們挑選樂師歌手以來,皇上還從來沒有臨幸過。」

  恰好,乾隆今天略感閒暇,心情也比較舒暢,於是道:「擺駕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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