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一八二


  沒有幾天,徐春榮便率了家眷,隨了劉秉璋直向成都進發。

  那時川口尚沒小輪,由杭州赴滬,還是坐的無錫快民船,由滬到漢是大輪船,由漢到宜昌,也是大輪船,由宜昌到重慶,水旱都可,旱路是在萬縣起旱,十天可到,水路坐民船,至少要兩個月。

  那時劉徐兩份家眷,都是起旱而行,及到重慶,自有眾官迎接。不防劉秉璋也有望七的年紀了,因為沿途受了風霜,一病極重。他的正夫人李氏,便與汪葛萬劉四位夫人商量,打算就此因病奏請開缺,不再入川。徐春榮一聞此事,正合他的心意,又與劉秉璋商酌一下,立即電奏進去,候旨遵行。等得奏到軍機處的回電,說是太后不准所請,仍命扶病入川;光緒皇上且說劉督本有徐某幫同辦事,到川也可將養的說話。劉秉璋奉到此電,只好真個扶病進省。又因有病在身,恐走水路,更加耽擱日子,於是仍由重慶起旱;重慶到省,謂之東大道,十五站,即可達成都。

  至省接印之後,徐春榮仍充四川全省營務處之職,不過又兼著洋務局總辦、機器局總辦、火藥局總辦、牙厘局總辦,支應局總辦,以及錦川書院山長,花陽書院山長,等等差使而已。

  那時四川的藩台,乃是旗人松壽,既有官場架子,對於大清律例又熟,於是和這位徐營務處,似乎有些吃醋的味兒。徐春榮卻不知道其事,也不睬他。

  有一天,馬邊雷波等處的蠻子,鬧得極其厲害,錢玉興軍門、萬應樨總鎮、吳吉人參將,先後都吃敗仗回省。劉秉璋便命徐春榮親自出馬,徐春榮當然一口答應。

  但因馬邊雷波的蠻子,不是旦夕可平,若是耽擱一久,營務處的差使重要,不能因此久懸,須得有人代理,方好不必心掛兩地。劉秉璋也以為是,便請徐春榮保舉一人。徐春榮當場便保舉了劉秉璋的幕府陳石卿大令。

  劉秉璋聽說便蹙額道:「陳令才也開展,代理此職,本無不可。但是他的底官,卻是一個候選知縣。一旦教他充當這個道班差使,恐怕對於司道有些難處。」

  徐春榮道:「這不要緊,雖是代理,也得出奏委派。應以差使為標準,不能以底官為標準的。況且以候補遊擊代理提督的也多。」

  劉秉璋因見徐春榮舉出例子,又以為是。

  徐春榮說完這話,就去調齊人馬,逕自出省,剿辦蠻子去了。這裡的陳石卿接了關防之後,第一天就得拜客,第一個就得去拜藩台松壽。他的差官便去問他請示,說是去拜藩台,應用甚麼帖子。他見那個差官,雖然問得不為無理,但是營務處的差使,照例不是由藩臬兩司兼著的,也是一位極紅極闊的候補道員充當。司道本是同一個官廳的,所以道台去拜藩台,照例用愚弟貼子;有些人間有用晚生帖子的,這是或有世誼的關係,或是自己謙虛的關係,甚而至於是拍馬屁的關係。

  道台充當營務處的差使,去拜藩台,不生問題。他是一個知縣,去見藩台,照例須下官廳,須上官銜手本;不過既經當了營務處的差使,萬萬不能把這營務處差使的手本,用在藩檯面上。因為營務處差使的手本,只有去見督撫,或是將軍,照例不應該用在第三個人面上的。陳石卿想到此地,倒也有些為難起來,半天不能答覆那個差官。

  那個差官也知他們主人的為難之意,忙又進言道:「沐恩也知今天這個帖子,有些稍稍為難。因為若用營務處的手本去拜藩台,照例用了手本,必須去下官廳,從古以來,也沒有看見一位營務處去下藩台官廳的,就是大人謙虛為懷,朝廷的功令,也難隨意褻瀆;若是僅用愚弟帖子去拜藩台,大人的底官,倒底只有七品,似乎也難援那頂門拜會的例子;況且這位松藩台,最肯講究儀注的。」

  陳石卿聽完道:「這個禮節,我豈不知。我正為以一個知縣充當營務處的差使,卻是破天荒的事情,因此沒有什麼例子可援。要末就用個一炷香的帖子吧。」②那個差官聽說,也以為很妥當的了,那知一到藩台衙門,投帖號房之後,忽見一個執帖二爺,大模大樣的把那帖子向他一丟道:「我們大人吩咐出來,教你們貴上須換官銜手本,須到官廳裡去聽候傳見。」

  那個執帖二爺還沒說完,陳石卿坐在轎內,早已聽得清清楚楚,這一下臉,使他氣得非同小可,立即在他轎內,用手拍著扶手板,氣烘烘的吩咐他的差官道:「快快回去,快快回去,我情願不當這個差使,不見得定要下他官廳。」等得回轉公館,卻又不便把此事逕去稟明制台,只好裝病請假,不到營務處裡辦事。

  【②一炷香的帖子只寫本人姓名不寫官銜,照例可以不下官廳的。官銜手本應出候補知縣或是候選知縣某某,知縣對於知府即須用手本矣。】

  劉秉璋不知內中底蘊,還當陳石卿真的有病,還在傳諭出來,說是營務處的公事很多,快請陳大人趕緊醫治,莫要因此誤了公事等語。陳石卿本來沒病,試問教他醫什麼?做書的對於此事,只好擱他一下,要等徐春榮回省,方有解決。

  現在先說北京的那位汪鑒汪太守,那天已經船到東門碼頭,並未上岸,就有成都、華陽二位首縣上船稟見。汪鑒一見二位首縣,含笑的說道:「貴縣來得甚好,兄弟北次出京的當口,曾蒙兩宮召見數次;是後一次,又蒙太后交下人參一斤,命兄弟順道帶來轉交制軍的。現在擬請二位貴縣就去稟知制軍一聲,究在什麼地方接旨。」

  成都、華陽二位首縣聽說,連忙上岸,坐了他們的弓杆轎子,飛奔的前去稟知制台。不到一刻,早已回轉,下船之後,即與汪鑒說道:「卑職等已將大人之話,稟知制軍,制軍傳諭出來,說是病猶未愈,不良於行,只好請大人明天辰刻,將這御賜人參,攜到督轅,制軍就在大堂接旨。汪鑒聽說,自然照辦。成都、華陽二位首縣,照例又寒暄一陣,方始告辭。

  第二天大早,成都府率同成華二縣,已在督轅大堂伺候。果見汪鑒手捧一隻黃緞包著的小匣子,如期來到,下轎之後,直到大堂。那時大堂之上,已經排著接旨的香案,四川總督部堂劉秉璋,也在一旁由人扶著肅然而立。汪鑒仍把那只小匣子,捧到當胸,面南站著。

  劉秉璋先行三跪九叩首之禮,始向汪鑒問話道:「兩宮聖體安否?」汪鑒謹敬答道:「兩宮聖體甚安,太后賜有人參一斤,交與卑府帶出京來,交給大帥。」汪鑒說完,劉秉璋仍又叩首謝恩,那只人參匣子,自有戈什哈前去接去。

  這個禮節過後,汪鑒照例要用庭參之禮見劉秉璋的,劉秉璋的巡捕,也照例說聲免參,汪鑒方始向著劉秉璋磕頭下去。

  原來照前清的大清會典載著,從知縣以上,向著督撫將軍磕頭,督撫將軍都須回叩。惟有那時的直督李鴻章,他卻倚老賣老,不但對知縣以上等官,不肯輕易回頭,甚至遇見資格輕淺一些的巡撫司道,他也假裝腿痛,不能下跪,隨意一彎其腰而已。後來有一次,遇見一位新由部中選出去的知縣,前去見他,尚未謁見之際,坐在州縣官廳裡面,可巧聽見一班同寅,私下在談李鴻章架子太大,不肯回頭之事。

  這位知縣便插嘴道:「這是那班督撫司道,以及府縣,自己輕視自己的原故,以致釀成少帥的驕傲脾氣,否則大可引出大清會典,指名要他回頭,他也沒有二話。」

  內中有個知州駁他道:「老同寅,此說恐怕未必吧。大清會典,只要稍稍留心儀注的人,誰不看過,但是大家要想做官,如何敢去挑剔上司的眼兒。」

  這位知縣便將他的腦袋一撇道:「這倒不然,下屬比較上司,自然上司大於下屬。若以上司比較朝廷,自然朝廷大於上司。大清會典,乃是朝廷的法制,誰也不能不遵,誰也不能含糊,諸位同寅不信,兄弟可以講件眼見的故事與諸位同寅聽聽。」大家都說很好,一定洗耳恭聽。

  這位知縣未講之先,還去打掃了一打掃喉嚨,方才朗聲說道:「去年兄弟因事去見直隸藩台裕堃裕方伯,卻是普通見的,當時連兄弟一共有十二人之多。及至大家說話完畢,裕方伯就端茶送客,他剛送到花廳門口,正在微彎其腰,要想回進去的當口,內中忽有一位散館知縣名叫皮鳴皋的,卻去向著裕方伯朗聲的說道:『卑職要請大人多送幾步,查大清會典載著,藩司送知縣的儀注,應在二堂簷下的。』當時裕方伯也只好紅了他臉,連稱是是的送到二堂簷下了事。」

  這個知縣說完這個故事,又向大家鄭重其事的說道:「今天已是十二月二十五了,兄弟打算不去稟見這位少帥,且俟明年的元旦那天,兄弟再去見他,而且要他一定回我的頭,嘴上並且非常客氣。」大家聽了不信,這個知縣,當場也不深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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