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一七八


  鐘魯公不待那個家人說完,趕忙奔進裡面,及見左宗棠果已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疲倦得不能講話。他就走近一步,上了一個條陳道:「飲差的貴恙,既已如此,何不電知家鄉,快請三位少大人來此,也好諸事便當得多。」

  左宗棠沉著聲氣的答道:「他們來此,多是害我心煩。我現在的毛病只要一道上諭,教我再打洋鬼子去,毛病一定會好。」鐘魯公忙恭維道:「這是欽差愛國之心,重於愛身,可惜朝廷一時不能知道,職道的愚見,還是准定打個電報去,請三位少大人去。」

  左宗棠剛待答話,忽見一個戈什哈,送進一封信來。左宗棠便命鐘魯公拆開先看,鐘魯公見是左宗棠的故人王柏心,從他家裡寫來問安的,遞給左宗棠瞧過,又問可要就寫回信。左宗棠搖搖手道:「此信須我親自複他。」說著,一邊咳上幾聲,又接說道:「柏心這人,是我平生最欽佩的,他自廷試得了主事之後,因見朝廷不能大用,又逢這般亂世,他便灰了心,告請終養,旋充荊州書院山長幾年,著書規切時政,叫做《樞言》。」

  鐘魯公聽到這句,笑著接話道:「這部書本來做得極好,職道見過多次。他的才學,只有欽差可以敵他。」

  左宗棠微笑道:「這話我可不敢承認。我說現充浙江全省營務處的徐春榮,和那曾充劉仲良總文案的文廷式,倒可與他稱作時下三傑。」

  鐘魯公道:「職道不久聽得人說,他現在吟吟詩,畫畫蘭,頗得天然高隱幽逸之致。」

  左宗棠點點頭道:「我從前的那個西征方略,便是他所授的。且待我此次回京的時候,一定奏請獎他一獎。」左宗棠說到這裡,忽又一笑道:「我那亡友胡文忠,從前鄉試時候,中在蒲圻但文恭的房裡的,次日謁見,呈上千金為贄。但文恭也奇其才,即以千金為賀。後來胡文忠巡撫鄂埋,但文恭的世兄但湘良,方以道員聽鼓我們湖南。胡文忠因感師恩,力保但湘良補了督糧道。這等高節,真正令人可敬。」

  鐘魯公道:「飲差所說極是。職道此時恐怕欽差講話多了,似乎太覺勞神。」

  左宗常正在講得有味,倒也忘了他的病軀,便搖搖首道:「你在此地講講,我倒覺得很長我的精神。」

  鐘魯公聽說,不便再說,只好仍陪左宗棠閒話,後來左宗棠又談到從前的張駱二位湘撫,竟能信任很專,他才能夠放手做事。

  鐘魯公道:「職道之意,駱花門制軍的德量更遠,就是那位但大令和這位王主事,也能於亂世之中,賞識胡文忠與欽差二位的器識才幹,現在果成中興數一數二的名臣。」左宗棠很高興的答道:「洞庭一湖,當時很鐘靈氣。像我老朽,似乎名實不甚符合。其餘中興名將,半出湖南,這也是一時佳話。」

  鐘魯公因見左宗棠正在高興頭上,便又乘機請他電召三子來閩侍疾。左宗棠聽說,方始單召孝寬一個,後來孝寬來到,據說王柏心業已因病逝世。左宗棠聽了很覺傷感,即命鐘魯公擬上一分奏稿,去替王柏心請恤,朝廷自然允准,追恤賜諡,卻也隆重。不料左宗棠自己之病,忽又日重一日起來,延至光緒十一年乙酉,薨于督辦福建軍務任上。慈禧太后得到遺折,輟朝三天,特旨賜諡文襄,所有恤典,異常優厚。

  左文襄既歿,楊載福也就告病回家,福建洋務,又已早經議和,軍務督辦一職,便即撤去,單放沈葆偵做了福建的船政大臣,駐節馬江。左文襄盤喪回籍等事,不必細敘。

  單說浙江巡撫劉秉璋一得左文襄逝世之信,因見一班中興名臣,漸漸的次第凋謝,便有歸隱之志;他那得意門生,浙江全省營務處徐春榮也極贊成。正待奏請開缺的時候,忽見現任長江巡閱大臣彭雪琴宮保,青衣小帽的飄然而至。

  劉秉璋忙將他請入簽押房中,彭玉麟第一句說話,就慨歎道:「文襄作古,我與你二人,恐也不久人世矣。」劉秉璋也現淒然之色的答話道:「雪琴,我瞧你的精神,近來更是矍鑠,可不礙事;只有我的身體一向不好,恐怕我們的這位文襄公,已在那兒等候我了呢。」

  彭玉麟聽見劉秉璋恭維他的精神還好,不禁把他一個腦袋,搖得猶同撥浪鼓的一般道:「我也不行了,我也不行了。我今天的來到你們浙江,原是前來和我們這位曲園親家,商量小孫女婚事的,只要此事一了,我也沒有什麼心事了。」

  劉秉璋忙不迭向著彭玉麟拱手道喜道:「說起此事,我正在替你高興,你們這位令孫婿陛雲之才,我敢決他必定大魁天下。」

  彭玉麟笑著謙遜道:「但願應了你這位大世伯的金口,我們兩老弟兄,倒也一樂。」

  劉秉璋又問道:「喜期揀在那天,是否即在德清舉行。」

  彭玉麟道:「婚期就在下個月,大概是在德清做事。」劉秉璋呵呵一笑道:「喜期那天,我一定奏請出巡,必去親到道賀。」

  彭玉麟連聲笑答道:「這個不敢,這個不敢。我還有一樁得意之事,告訴你聽,你一定很樂意的。」

  劉秉璋忙問何事。

  彭玉麟道:「我因聽了我們這位曲園親家慫恿,業已由他替我在此地西湖邊上,築上一所小小宅子,取名退省庵三字;從此以後,若能天假吾年,我們幾個老友,倒可以隨時詩酒盤桓了。」

  劉秉璋聽說,真的大喜起來,一把執住彭玉麟的手道:「我正在此地打算奏請歸田,遂我初服。你既有此莊子,我卻要改易東坡的詩句,叫做別後湖山付與你了。」

  彭玉麟笑著用力將劉秉璋的手一摔道:「虧你也是一位翰林出身的人物,今天為何樂得如此,怎麼叫做別後湖山付與你呀?不通不通。快快散館去做知縣吧。」

  劉秉璋也大笑道:「這就叫做樂而忘形,語無倫次的了。」

  彭玉麟忽又大聲說道:「快把你那高足徐杏林請來,我和他又有好久不見了。」

  劉秉璋急命人把徐春榮請至,相見之下,略敘寒暄,彭玉麟先問道:「杏林,我聽說你已得了貴子,真正可喜之事。」徐春榮笑答道:「乳臭小兒,何得言貴,但望宮保賜他一點福壽才好呢。」

  彭玉麟接口道:「我已勞苦一世,有何福壽何言。」

  徐春榮正待答話,忽見劉秉璋已將老猿投胎之事,簡括的講給彭玉麟聽了;彭玉麟不待劉秉璋講畢,已在連稱真有這般怪事。及至聽完,忙將徐春榮一把拖到身邊坐下,滿臉現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對著徐春榮說道:「杏林,我有一件很奇怪之事,講給你聽。我於去年的正月間,陡然遇見一樁奇事,同時又知道一個古洞之中,走失一隻老猿,他的主人玄道人,倒是和我細細說過,我那時以為此事似近神怪,不甚相信,後也就置諸腦後,誰知此猿,居然投胎你家,這倒使我不能不相信了。」

  劉秉璋不禁大喜的忙問道:「雪琴,此話不假麼?」

  彭玉麟突出眼珠的咦了一聲道:「我這彭鐵頭素不說假,何況你們師生二位面前。」

  徐春榮也急說道:「宮保可否把這始末,講給大家聽聽。」

  彭玉麟很鄭重的答道:「杏林莫忙,你既生下這位有些來歷的兒子,我也替你高興。我去年的正月間,在蕪湖地方,無意中遇見了黃翼升軍門,他對我說,他不日就要往東梁山去謁那位玄道人,問我可有興致同去。我因向來不喜歡這些僧僧道道的,當時便覆絕了他。不料沒有幾天,又在東梁山腳下,碰見了他。他就連說巧極巧極,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逼我同走。我在那時,自然不便再拒,於是同他兩個,一直走到梁山頂上,又進一個極深極深的古洞,尚未走到裡邊,已覺滿眼的奇花異卉,怪石流泉,真的又是一座世界。我就悄悄的拉著黃軍門,問他這位玄道人是人是仙,他怎麼知道這個古洞。當時黃軍門對我說:『他也是蘇州玄妙觀的一位有道方丈指引他的。』「及至走入裡面,果見有位老道士,垂眉閉目的坐在一個蒲團之上,我一看見那位老道士,確有幾分道貌,不由得我不去肅然致敬。那位老道士,聽見我們兩個的腳步聲,方始睜開他那雙眼,頓時就有一道神光,射到我們兩個臉上,心地竟會一清。老道士即令我們兩個,分坐他的左右,先朝黃軍門說道:『軍門一生殺戮太重,上天所賜你的和平之氣,業已銷滅殆盡,以後須要步步留心,不可再踏危險之地。』」

  劉秉璋聽到這裡,不覺大驚的問著彭玉麟道:「我知道黃軍門不是在去年夏天遊山中風的麼。」

  彭玉麟連點其頭的答道:「他的中風,確是走的一塊鬆土,以致不幸,真個應了那位老道士之言。」

  徐春榮接口道:「如此說來,這位玄道人果有一些道行的了。」

  彭玉麟又點點頭道:「確有一點道行,我自從得了黃軍門的噩耗之後,本已深信,去年的冬天,我又一個人再去晉謁,誰知洞口雲封,大似漁父再訪桃源景象,不得其門而入,只好悵悵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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