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過了幾時,左宗棠又接到各處的書信,都是報說和蔣益灃一樣的言語,左宗棠一一回覆之後,提筆又寫了一封家信是:威寬勳同四兒同閱,連日未得爾等安稟,不知爾母病體如何,深為惦記。近日蝕饋日遠,前敵諸將,既須轉戰,又須負糧,往往不能速赴戎機,致稽時日。而抱罕一種,于孩提時,即習為盜賊,長則結伴遠遊,名為經商,實則行劫。承平時燕豫齊響馬,及近日馬賊,皆此輩為之。最善伏路抄掉,故馱運糧料,非有隊伍往來接護不可;兵多則轉饋愈艱,兵少則抄掠愈甚。言者但知勞資萬倍腹地,而於千里饋糧苦況,鮮能詳之。宜首當時名將,均恐去之不速也。趙壯侯屯田三奏,於芻粟輕重,言之詳盡,少時頗怪其侈陳瑣屑,近曆其地,乃信古人誠不我欺;亦見屯田之不可已也。日前隴闈告成,吾監臨試事,題楹聯雲;共賞萬余卷奇文,遠擷紫芝,近搴朱草;重尋五十年舊事,一攀丹桂,三趁黃槐。①而陝榜解元,籍商州山陽,正與紫芝合;隴榜又多知名之士,吾所決科前數卷,均占高魁。又雍涼朱草也;解元安維峻,文行均美。其先世貧苦嗜學,為鄉里所重,意其報在此。吾於甄別書院,及月課錄科,均拔置第一,意其不僅為科名中人。闈中秋宵,嘗倚仗橋邊,忽仰視而言:若此生得元,亦不負此舉。不料監水官在後竊聞,後為慶伯廉訪言之。初不覺,至寫榜日,兩主司先以闈墨見示,掀髯一笑,乃如四十年前獲雋之樂,頻日晏集,必敘此為佳話,覺度隴以來,無此興致也。

  【①左文襄平生最喜撰對聯,道戊戌年過洞庭君祠曾題一聯雲:
  迢遙旅路三千,我原過客;
  管領重湖八百,君亦書生。
  此聯最為人所稱道。】

  原來左宗棠的文經武緯,除曾國藩外,當時很負時望,他的調補陝甘總督,雖然為的剿辦回亂,可是那時陝甘兩省,因為遍地都是土匪,一班官場,對於文事,便不怎麼關心。左宗棠卻是一個最喜歡做事的人物,又因為他自己一舉之後,會試往往不利,後來雖然做到總督,常常恨他未曾點得翰林,所以對於考試的事情,他就格外注重,並不因有亂事,隨便模糊。只看他的家書,得了幾位有文名的門生,如此高興可知。

  當時左宗棠發了家信之後,連日都得捷報,他便一面手諭嘉獎劉松山一班將領,一面飛奏朝廷。慈禧太后接到左宗棠的奏報,召入軍機大臣,面有喜色的說道:「從前有人參奏左某,說他辦理軍務,萬里攜糧,很是顢頇,俺虧得自有主意。現在他在那邊,文的武的,都能辦得很好,你們又怎樣說呢?」

  一班軍機大臣,只好免冠請罪道:「這是老佛爺的知人之明,臣等委實沒有老佛爺的天資,來得聰慧。」

  慈禧太后笑上一笑道:「不必說了,你們下去,擬道上諭,獎獎他吧。」

  軍機大臣磕頭謝恩,退出之後,狠狠的給了左宗棠一頂高帽子戴戴。

  左宗棠接到嘉獎上諭,大開筵宴,文自司道以上,武自提鎮以上,統統請來吃酒。那天的席上,那位劉松山軍門,當然坐的首席。酒過三巡,左宗棠忽親自去向劉松山斟上一杯酒,滿面春風的說道:「壽卿,你且喝下這杯,我還有話發表。」

  劉松山連忙站了起來,接杯在手,一口喝幹,又向左宗棠請上一個安道:「標下一點沒有什麼功勞,何勞爵帥賞酒,真正是肝腦塗地,還不能夠報答呢。」

  左宗棠含笑的坐下,方對眾官說道:「從前我因軍糧一事,幾乎受著嚴譴,後來第一是,仰蒙兩宮的聖明,不為那些讕言所動。第二是,虧得我那蔣撫台力保。第三是……」左宗棠說到此地,把他眼睛望著劉松山道:「總算我們這位壽卿老軍門,同了諸位將士,替我死命出力。現在雖然只打幾個勝仗,女匪翡仙,業已生擒過來,在我之意,還想將她押解進京,你們諸位文武同寅,各抒己見,以為怎樣?」

  左宗棠剛剛住話,臬台慶伯廉訪第一個說道:「司裡以為不必,因為爵帥的聲威,劉壽卿軍門,以及諸位將領的本領,連那盤踞金陵一十三年的長毛,都已蕩平,何況此地這班跳樑的小丑。倘把這個女匪,鄭重其事的押解進京,未免小題大做,沿途萬一再被逃亡,尤其犯不著的。」

  左宗棠聽說,連連撚須點首道:「慶伯廉訪之論是也。」

  左宗棠說著,又向劉松山說道:「軍事貴於秘密,本屬老例,但是今天,文武同僚,都在此地一堂聚首,你不妨將此次活擒這個女匪的經過,講給大家聽聽。」

  藩台接口道:「這個女匪翡仙,很有妖法,壽卿軍門,怎樣能夠把她擒來,我們真想聽聽。」

  劉松山撚著他的長髯道:「說起此事,兄弟是個武夫,不知什麼教叫天方新教。兄弟因見此地百姓,對於此教,竟至如醉如癡,至死不悟,豈不奇怪。」

  左宗棠便向席上坐著那位名叫賀瑞麟的名儒,拱拱手道:「回回教的出典,連我也不甚明白,這個天方新教,老先生定知根底,可否指教一二。」

  原來這位賀瑞麟,本是經學名儒,當時各省大吏,無不聞名致聘,無奈大有伯夷叔齊之風,一聞徵聘的消息,他就躲到深山大澤之中去了。前曾一度主講蘭州蘭山書院,席不暇暖,忽又遁去。左宗棠一入秦中,即聞其名,命人禮聘,也難如願。所以左宗棠致函曾國荃,有賀生瑞麟,陳義至高,固無以奪之,然諮訪眾論,亦有謂其矯激過甚者。丹初制軍,曾延主講席,堅辭不赴,且辭桑梓之難,避居運城腥膻之鄉,不知其果何說也等語。後來左宗棠治甘之名大噪,那位賀瑞麟竟作不速之客,貿然蒞止。左宗棠喜他有漢時商山四皓的高義,卑禮厚幣,聘主書院,這天可巧在座。

  他見劉松山和左宗棠問及天方新教之事,馬上詳詳細細,引經據典的說道:「回教叫做清真教,他的起源,約摸有二千年了,他們始祖,叫作阿丹,生於天方之野,一產七十二胎,每胎男婦各一,自己配為夫婦,至彌撒而其教始興。又六百年,當隋開皇中,有名穆罕默德其人者,生而神靈,闡明清真之教,回眾翕然從之,其教益加興隆,這是回回教的老教歷史。現在回民,稱天方教,自稱謂之穆民,以尊穆罕默德之故,以稱膜民,以阿丹初生之祖言之,他們奉為圭臬的書籍,有天經一部,回族稱為由穆罕默德所受之於天者。又有天方性理,天方經典兩部,是為明代,金陵回人,名叫劉智的所撰,內中發揮天經道意,又怕華人不識,複以華文潤色之。

  「其教以識主為宗旨,也似我們儒者所言,明心見性之學;以敬事為工夫,也似我們儒者所言,制外養中之學;其考規所謂天道者五:一曰吟,謂誦經,一曰禮,謂報恩,一曰齋,謂絕物,一曰課,謂志亡,一曰朝,謂歸真,所謂人事者五,即謂倫常之理。七日一禮拜,與泰西各國相同,因為他的源流本來出於天主耶穌,稍稍雜以佛氏之說,稱華人為大教,自稱小教。非如奇衰詭異流,專以勾結為事,煽惑為能,所以雜居中國一千數百年,婚姻未通,俗尚各別,傳習不同,而未嘗敢萌他志。歷代相承,不聞查禁。我朝且錄其人才,誰許出仕。乾隆時代江督某曾經奏請,謂回教不宜留于中國,高宗特加訓飭,聖謨洋洋,足為百世之法。

  「至於這個天方新教之名,乾隆四十六年,馬明心蘇四十三,忽由西域歸來,詐稱得著天方不傳之秘,創立新教。其後,馬逆煽惑下愚,謀為不軌,四十九年,複有名叫田五其人繼之作亂,雖經大軍先後擒斬,但其根株未能盡絕。嘉慶年間,又有穆阿渾其人,與現在的馬化癡之父馬二……」

  賀瑞麟一口氣停也不停的說至此地,大家都在聽得津津有味,忽見劉松山陡把桌子拍得應天響,大驚失色的攔著賀瑞麟的話頭問道:「真有這個馬化癡不成。」

  賀瑞麟未及答言,左宗棠忙問劉松山道:「壽卿,你莫非曉得這個馬化癡不成。」

  劉松山瞪著雙眼的答道:「怎麼不知,標下一到此地,就聽得人說,馬化癡住在金積堡地方,大有謀叛之志。標下連連四處打聽,哪知此地的百姓,敬重馬化癡,當他天神看待,甚至不敢直呼其名。標下想要打聽馬化癡的壞處,竟沒一人肯說;就是此地的文武官吏,也說馬化癡只知傳他天方新教,不預外務。標下又打聽得白彥虎就是他的門徒,不過擒來的女匪翡仙,標下再三的嚴刑審問,也不承認。」

  左宗棠便把雙眉一豎的問著文武眾官道:「此事到底怎樣?諸位同寅,吃了皇上俸祿,應該拿出良心說話!」

  從官一齊答道:「馬化癡真是好人,爵帥只管訪查。」

  左宗棠聽說,方才又對賀瑞麟說道:「你且講完再說。」

  賀瑞麟雖是一位道學名儒,也怕得罪本省文武官員,忙接口道:「馬二固是不好,現已早經亡過;馬化癡呢,或者守份一點,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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