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一二八


  錢玉興忽問徐春榮可曾瞧見曾國荃克復金陵的時候,一天正是他的小生日,曾國藩曾題一詩,句子極其清雅。徐春榮搖頭道:「這倒沒有瞧見。」

  錢玉興道:「標下卻還記得。」說著忙去泐了出來,劉萬徐三個一同看是:

  十載艱難下百城,漫天箕斗正縱橫;今宵一盞黃花酒,如與阿連慶更生。

  徐春榮便對劉秉璋低聲說道:「滌帥的才氣已盡,怕他的壽數,不及左季帥呢。」

  劉秉璋忙問大約還有幾年?徐春榮掐指一算道:「至多不過七年。」

  劉秉璋道:「從前左季帥曾笑滌帥庸庸厚福,照這樣說來,豈不是不能算為厚福了。」

  徐春榮道:「花甲之壽,也可以了。門生自知恐怕還不能到花甲呢。」

  劉秉璋聽說,自恃是徐春榮的老師,便倚老賣老的笑駡了一句道:「狗屁,何至如此。」

  劉秉璋這樣一罵,錢萬徐三個,不覺都一齊笑了起來。後來還是徐春榮先停了笑聲道:「這末協餉之事,讓門生就下去和藩司商量去。」

  劉秉璋連連點頭道:「快去快去。這件事情,我就不管了。」

  徐春榮和錢萬二人,一同出了撫台衙門,錢萬二人,各去辦理各人之事。徐春榮卻與藩台籌劃妥當,再由劉秉璋移知左宗棠。

  左宗棠在京接到公事,很高興的對他長子孝威說道:「劉仲良那裡,既有徐杏林替他辦事,他真厚福不少。」孝威公子笑答道:「徐某人,不知和劉仲良是什麼緣分,很有關雲長對於劉玄德至死無他的義氣。」

  左宗棠也笑著點點頭道:「徐杏林自從由孫祝棠薦與劉仲良之後,後來成為師生,這是徐春榮抱著知己之感,連那滌生和沅甫兩個,要想奏調用他,他都不肯。沅甫且不說他,滌生本來自稱道學,倒說一到兩江任上,一位堂堂的制台,竟去坐花船,吃花酒,我卻大不為然。」

  孝威左宗棠搖著頭,撚著須的說道:「要興市面,一則不必制台自去操心,自然是地方官的責任。二則這種老氣橫秋的樣子,為父真的瞧不下去。」

  左宗棠說到這裡,忽又問道:「你才從家鄉來京,我因連日召見,沒有工夫問你家事,今天偷閒在此,你那母親的毛病,莫非真的成為不治之症了麼?為父有些不信。」

  孝威公子見問陡然掩面暗泣起來,不能答話。原來左宗棠自平浙江之亂,他那奏報軍情的摺子,比較別的督撫為多。因為他本是一位折奏摺老夫子出身,歡喜自己動筆,摺子上的措辭,自然明白曉暢。而且對於甘肅的匪亂雖未明言,可是自告奮勇的態度業已流露於字裡行間的了。兩宮素知他的體魄,壯于曾彭等人,便令他入京陛見,殷殷垂問甘肅的匪亂,他於奏對下來,即上一個摺子是:兵部尚書、忠勇巴圖魯、一等恪靖伯、閩浙督臣左宗棠跪奏:為預先設防,據要扼險,立營杜匪,伏乞兩宮鑒核事。竊臣奉旨督辦閩浙軍務,業與各省撫臣暨部下將士,同心戮力,掃蕩粵匪,浙江、河南、山西、安徽等省,現已一律肅清,其他各省之餘孽,亦見次第敉平,海宇清平,中興再慶,此乃我文宗顯皇帝在天之靈,及兩宮宵旰勤勞之所致也。惟大創之後,元氣一時未能驟複,亟宜飭下各督撫臣注重民生之事。其次為各省餘孽,不無潰躥各處,聯合回匪,尚圖死灰復燃,偶不經意,則意外之變,禍可旋踵而至;如北疆山海關,鄰於京畿,毋庸留心;南疆虎門、廈門,東疆淞江、海門等處,皆屬海防吃緊之地,亦宜添兵設將,以防外人入犯;至於西北疆陝甘等處,撚匪混跡,回翟猖獗,尤為心腹大患。該處若平,太平之兆,永固金湯矣。受國恩深,既有所知,不敢緘默,特此瀆奏,不勝悚惶之至。謹奏。

  兩宮見了此折,正合防邊之意,次日即下上諭,將左宗棠調補陝甘總督,賞加太子太保銜,及紫禁城騎馬,並令克日馳驛赴任;又知甘肅地瘠民貧,准其各省協餉。

  左宗棠奉到上諭,正在檄調舊部,預備統率入甘的時候,忽見他的長公子左孝威,單身由籍進京,稟告母病。他知孝威為人,十分純孝,一身業已弄得形銷骨立,不成樣兒,很覺不忍,一面命他愛子,且去休息幾天,再說家事,一面又去辦理陛辭之事,打算從速起程。

  等得大致楚楚,方把孝威公子叫到跟前,問他母親之病。當時那位孝威公子,一見老父問到母親的毛病,頓時掩面悲泣起來。左宗棠微微的喟了一聲,又命孝威公子坐在他和身邊,用手拉開孝威公子的袖子道:「照你樣子,你母之病,諒已入了膏肓,為父和你母親,數十年的憂患夫妻,她既如此病重,為父豈有不願奏請回籍看她一趟之理。無奈聖恩高厚,限期赴任,為父目下是:只有顧著君臣之義,不能再管夫婦之情的了。」左宗棠的一個了字,剛才出口,可憐他的瑩瑩老淚,會簌落落的流了下來。

  孝威公子至此,那裡還能吞聲暗泣,疾忙撲的一聲,跪到老父面前,兩手緊抱老父的雙膝,狂哭起來道:「父親,母親倘能馬上好好起來,兒子萬事全休。若真有個長短,兒子不怕父親見罪,一定只有殉我母親的了。」

  左宗棠聽了大驚失色的答道:「我兒快快不可存這心思。父母本是並重的,我兒只知有母,不知有父,那不是平日枉讀詩書了麼?」

  孝威公子此刻已經哭得昏了過去,神智已失。左宗棠趕忙親自督飭家人,將他愛子扶到臥室,急去延醫診治。診治之後,灌下了藥,孝威公子方始清醒轉來。左宗棠又懇懇切切的勸了孝威公子一番,命他次日遄回原籍,不必再惜銀錢,儘管多聘名醫,去替你的母親醫治,否則你的母親,還不怎樣,你這個癡孩子,倒要不堪設想了。

  左宗棠說著,即將幾封家書,付與孝威公子;並命一個姓卞的幕僚,攜著三百兩銀子,伴送回籍。孝威公子同了姓卞的幕友漏夜趕回湖南湘陰,他的三個兄弟,首先告知母病稍愈,始與卞姓幕僚,略略寒暄,再問父親在京之事。卞姓幕僚告知大概。

  孝威公子一面把信交與三個兄弟,一面早已入內見他那位病母去了。

  孝寬公子先將一封較厚的家信,拆開一看,只見寫著是:撚氛平靖,又晉官銜,行次天津,遵旨入覲。複拜禁城騎馬之寵,優待勞臣,可謂至矣。

  惟以西事為急,垂問何時可定,當以進兵運餉之艱,非二三年所能藏事,乃謹對以五年為期,而慈聖猶訝其遲,世人又以為驕。天威咫尺,何敢面欺,揣時度勢,應聲而對,實自發於不覺,恐五年尚未必敢如願耳。西事艱險,為古今棘手一端,吾以受恩深重,冒然任之,非敢如趙壯侯自詡,無逾老臣也。爾等可檢趙充國傳,仔細讀之,便知西征之不易

  。現又奏請劉壽卿率部從征。吾近來於滌公多所不滿,獨于賞拔壽卿一事,最徵卓識,可謂有知人之明,謀國之忠。昔壽卿由皖豫轉戰各省,滌公嘗足其軍食以待之,解餉至一百數十萬之多,俾其一心辦賊,不憂困乏,用能保奏救晉,捍衛京畿,以馬當步為天下先,此次撚匪蕩平,壽卿實為功首,則又不能不歸功於滌公之能以人事君也。

  私交雖有微嫌,於公誼實深敬服,故特奏請獎曾,以勵疆吏。大丈夫光明磊落,春秋之義,筆則筆,削則削,烏能以私嫌而害公誼,一概抹煞,類於蔽賢妒能之鄙夫哉。人之以我與曾有齟齬者,觀此,當知我之黑白分明,固非專鬧意氣者矣。

  至陝甘餉事之難,所以異於各省者,地方荒瘠,物產無多,一也。舟楫不通,懋遷不便,二也。各省雖遭兵燹,然或不久即平;陝甘回漢雜處,互相仇殺,六七年來,日無寧事,新疇已廢,舊藏旋空,搜掠既頻,避徙無所,三也。變亂以來,漢回人民,死亡大半,牲畜鮮存;種藝既乏壯丁,耕墾並少牛馬,生穀無資,利源遂塞,四也。各省兵勇餉數,雖多少不同,然糧價平減,購致非難;陝甘則食物翔貴,數倍他方,兵勇日啖細糧二斤,即需銀一錢有奇,即按日給與實銀,一飽之外,絕無存留,鹽菜衣履,複將安出?五也。各省地丁錢糧外,均有牙厘雜稅捐輸,勉供挹注;陝厘尚可年得十萬兩,甘則並此無之,捐輸則兩省均難籌辦,軍興既久,公私困窮,六也。各省轉運,雖極煩重,然陸有車馱,水有舟楫,又有民夫,足供雇運;陝甘則山徑犖確,沙磧荒涼,所恃以轉饋者,惟馱與夫;馱則騾馬難供,夫則雇覓不出。且糧糗麩料,事事艱難,勞費倍常,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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