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九四


  閔氏夫人不及答話,忙又跌跌衝衝的奔到欄杆之前,朝那西門一望,只見火焰連天,血光濺地。官軍紛紛潰退,敵人紛紛躥入。城內百姓,無不鬼哭神號。料知大勢已去,便不再回裡去,單是雙手緊扶欄杆,口上大喊一聲道:「老爺,我兒,我先去也。」閔氏夫人的一個也字,猶未停聲,早已將身往下一縱,頃時砰的一聲,血濺全身的歸天去了。

  那時樹德公子正在防著他的老父,所以沒有顧著他的親娘。及聽他娘如此一喊,心知不妙,連連丟下他的老父,奔到欄杆之前,往下一望。只見他娘,已經粉骨碎身的死在地上,屍首之旁,圍著許多百姓,都在那兒亂哄哄的號哭。

  樹德公子忽把他心捺定,並不悲傷。不忍再去撥動他的老父,只是飛身下了鼓樓,跳上一匹戰馬,拔出腰間雙劍,一腳奔至敵人面前,就去巷戰。一連被他砍死三十多員敵將,百數十名兵士;自己身上,也中二十餘槍。實在不能再支,方才大喊一聲道:「天亡我也,非戰之罪。」說完這句,用劍向他咽喉一抹,追隨他的母親去了。

  溫紹原起初連吐幾口熱血的當口,還怕他的夫人和他愛子,為他一人之故,不肯先行盡節。自己雙手已軟,方始把心一放,拔出佩劍,也就自刎而亡。

  此時這位溫公剛剛歸天,忠王李秀成已率大軍進城。有人報知此事,李秀成趕忙奔上鼓樓,一見溫公業已自刎,微微地連點其首道:「好官、好官。可惜誤投其主,見事不明也。」

  李秀成剛剛說完,只見羅大鋼、賴文鴻二人,也已趕到。李秀成指著溫公的屍首,怒目而視的對著羅賴二人道:「此人為國盡忠,本不足怪。只是六合城中的百姓,為何死抗天兵,和我作對。你們快快遵令屠城,不得有誤。」

  羅賴二人尚擬諫阻,李秀成已經踱下鼓樓,傳諭棺殮溫紹原夫妻父子的屍身去了。後來溫紹原得了忠湣二字的說法,且入昭忠祠。

  當時六合縣城的百姓,既被屠殺,逃出性命的不過十分之一。還有一班不肯逃走的,夜間竟見溫公前去托夢,說是他已奉上帝之命,授職六合縣的城隍。天國現下屠城之命,何苦拿命去拚,能夠逃出一個,就是一個等語。百姓感他顯靈,複又逃出不少。等得曾國藩、曾國荃的兩路援兵到來,六合縣城已失守多天了。曾國藩的援兵,只得回去銷差,曾國藩也不便深責他們貽誤軍事。

  又過幾天,正擬再發書信去問北京之事,忽見家人稟入道:「翰林院編修郭嵩燾大人,由京到此,有事要見。」

  曾國藩聽了驚喜道:「筠仙來了麼?快快請到簽押房相見。」

  家人出去導入,郭嵩燾先以翰林院的前輩之禮,見過曾國藩。曾國藩回禮之後,方請郭嵩燾坐下。

  原來前清翰林院的禮節,敬重輩份。例如後輩去見前輩,必須隨帶紅氈兩張,一張是本人自己磕頭用的,一張是預備前輩回禮時候用的。此禮之外,還有兩樣;一樣是後輩須得稱呼前輩為老先生。倘若後輩不稱前輩為老先生,單稱前輩的現在官職,前輩就要動氣,說是後輩瞧他不起,仿佛沒有做翰林的資格。道光時候,有位名叫袁旭的新科翰林,去拜現任禮部尚書旗人穆進阿,當面沒有稱呼他為老先生,只稱呼他為中堂。當時的穆進阿,便氣得側頭不應,袁旭不懂,第二句仍稱呼他為中堂。穆進阿始回頭朗聲說道:「穆某不才,某歲曾入翰林。」袁旭聽到這句,方才知道自己錯了禮節,連連當面告罪,改稱老先生了事。

  一樣是後輩寫信給前輩,須得用一種仙鶴箋。任你改用最恭敬的大紅稟單,前輩也要動氣。宣統元年,不才的老世叔萍鄉文道希學士,他的從子文緝熙大令,以進士聽鼓安徽。那時的皖撫為朱金田中丞。文緝熙出京之日,要求乃叔道希學士替他出封八行,給與朱金田中丞。文道希學士,因為朱金田中丞雖是他的同衙門前輩,但是素未謀面,不便貿然寫信,不肯答應。文緝熙大令,便自己私下寫了一封,到省時候,呈了出來。

  朱金田拆信一看,便問文緝熙大令道:「你與文道希學士,不是一家麼?」文緝熙大令忙答稱道:「確是家叔,不敢冒稱。」

  朱金田中丞聽說,立即含怒的說道:「兄弟雖與令叔未曾謀面,但是既在同一衙門過的,寫信囑託子侄之事,也沒什麼關係。不過令叔既為翰林寫信給我,不會不遵院例用那仙鶴箋之理。以此看來,此信必是假冒。我若不瞧你是一個進士出身,十年寒窗之苦,我就參你。」

  朱金田中丞說完這話,便把那信退還文緝熙大令。文緝熙大令,當下碰了那個大釘子,只好忙又回到北京,去見乃叔父道希學士,老實說出冒寫八行,以致鬧得弄巧成拙之事。

  文道希學士,生怕乃侄參了功名,只得當面訓飭一番。即用仙鶴箋恭恭敬敬的再寫一封,說是前信確是後輩所出。只因匆忙之間,忘用仙鶴箋紙,尚求老先生寬恕後輩的冒昧。請將舍侄文某,以子侄看視為禱云云。文緝熙大令持了那封真信,再去謁見朱金田中丞,朱金田中丞方始高興。不但不怪文道希學士的疏忽,且有回信給文道希學士,說是前信疏忽,不必再提。現擬將令侄補東流縣缺,不負所囑。以此而論。文緝熙大令,已中進士,不過沒有點翰,對於用那仙鶴箋之例,還未知道,何況其他。後來文道希學士,出京之日,有一首望九華山文後子緝熙的詩,不才記得是:蒼顏奇服鬱秋煙,廣座吾知孟萬年;江水滔滔映岩邑,此流惟許阿威賢。

  不才做到此處,因為提到郭嵩燾用後輩之禮,去見曾國蕃,忽然想到兩樁故事,寫了出來,雖於本書無關,但覺很是有趣,讀者勿責為幸。

  現在再說當時的曾國藩,請那郭嵩燾編修坐下之後,第一句就問道:「筠仙,我曾給你四封信,打聽京情,怎麼忽有贊襄王大臣的名義發現?我雖仰蒙兩朝的皇上,破格錄用,直到今職。但是這等皇室的大事,非是外臣可以置喙的,因而未悉內容。」

  郭嵩燾聽說,忙恭而敬之答道:「老先生發給後輩的信統統收到。只因大行皇帝。忽在熱河賓天,怡親王和端華、肅順兩位軍機大臣,想學漢朝時代以那鉤弋夫人的故事,對待東西兩宮,幸虧東西兩宮,很是機警,現已安然的由熱河抵京,且將怡親王、端華、肅順等正法矣。」

  曾國藩不待郭嵩燾說完,不覺失驚道:「京裡鬧了如此大事,我們外臣怎麼一點未知。真說不過去。」

  郭嵩燾道:「此事本極秘密。現在事已平服,不久即有上諭明白曉示的了。」

  曾國藩又微喟了一口氣道:「大行皇上,曾經有過上諭,命我率兵勤王。當時我因無兵可分,只好負了大行皇上。」

  郭嵩燾本來未知曾國藩從前吞服上諭之事。他忙答道:「老先生的學問見識,本來不比常人。意誠家兄,常在寫信上提及的。」

  曾國藩忙謙虛道:「這是賢昆仲的謬贊,老朽那敢克當。現在令兄的貴恙,想來早已痊可了吧。我因軍務倥傯,實在沒有工夫寫信候他。」

  郭嵩燾欠身答道:「家兄之病雖未複元,現在仍到撫幕辦事。家兄上次來信,還提及老先生那時的銅官一役,奈他回籍養病,以致撫帥那兒,沒人主持軍事,否則老先生當時還不至於那般受驚呢。」

  曾國藩蹙額的答道:「筠仙不必說起,那時我真想盡節的。後被大家勸下。即以此事而論,大行皇上的天恩高厚,使我曾某真正無從仰報于萬一也。現在發逆尚未蕩平,京中險出大禍,幸虧大行皇帝的在天之靈,兩宮能夠如此機警,皇室危而複安,更使我等外臣置身無地的了。」

  郭嵩燾聽到此地,忽然想著一事,忙向曾國藩道喜道:「老先生快快不必這般說法。老先生的恩眷甚隆,後輩出京時候,曾經聽見某小軍機說起,兩宮正在計議,想授老先生為南京、江蘇、安徽、江西四省的經略大臣呢。」

  曾國藩聽說,嚇得①站了起來,搖著頭道:「老朽怎能當此重任。」曾國藩剛剛說一句,忽見戈什哈遞進一件要緊公事,忽去拆開一看,邊看邊在連點其首。正是:

  【①其時兩江總督尚未兼任南洋大臣之銜,故有此舉。】

  黃口兒童承大業
  青年後輩述前情

  不知曾國藩見了那件公事,為何連點其首,且閱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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