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大清三傑·曾左彭 | 上頁 下頁
七七


  眾將因有大霧,人人都有難色。曾國華到了此時,陡的睜大雙眼,對著眾將發話道:「兵法有雲,置之死地而後有生。

  諸君若不拚力殺賊,這是難免全軍覆沒的了。」

  眾將聽說,只好殺奔上前。走未幾步,正與陳玉成的大隊相遇。原來陳玉成的隊伍,平生未曾敗過一次。只有在那二郎河地方,曾與曾國華的軍隊,戰過一場,吃過一個敗仗,所以一見有了曾國華的旗號在內,要報舊仇,自然不要命的直撲上來。幸虧李續賓手下,除了曾國華之外,其餘也是一班戰將;雙方這場大戰,可稱空前之舉。不防李秀成又命李昭壽、苗沛霖兩路人馬,沿著白石山而進,來作陳玉成的後援。一聽前邊已有大戰,即向官軍的後路抄去。如此一來,李續賓的軍隊,頓時圍在核心。正是:

  一門忠義諸人贊
  蓋世英雄一命休

  不知李續賓與眾將有無性命之憂,且閱下文。

  第四十回 不忍欺邪人欺正士 無可責老父責嬌兒

  曾國華一見他們自己的隊伍,都被天國之兵,圍在核心。急把馬韁一緊,奔至李續賓的身邊說道:「大帥不必著慌,我們此地,現在十幾員戰將,還好與敵人拚死一戰。能夠殺出重圍,一天之喜。倘若不能,也有自處之法。」

  李續賓帶著慘音的問道:「可是大家自盡麼?」

  曾國華點頭道:「自盡總比被敵人生擒好些。」

  李續賓聽說,連連點頭答道:「自盡甚是,准定如此。」說著,急命中軍統領副將彭友勝、參將胡廷槐,去敵那個四眼狗;又命鄒玉堂、劉錦堂,去敵苗沛霖、李昭壽二人;自己率領諸將,同著曾國華,連喊帶殺,往來接應。常言道一人拚命,萬夫難當。況且李續賓本是一員大將,曾國華更是年少英勇,竟把陳玉成、李昭壽、苗沛霖的幾路人馬,殺得不能一時圍合攏來,只把土銃飛箭,如蝗蟲般的打進。

  這樣的又戰了半天,李昭壽忽一個人大喊道:「我們數萬之眾,難道真的還戰不過官軍一干多人不成!」李昭壽喊了這句,即命他的小兒隊,直撲曾國華一個。

  原來李昭壽所用的小兒隊,盡挑十三歲以上,十七歲以下的童子,訓練成軍。上起陣來,專門滾到敵軍陣前,去砍敵將的馬足。馬足既被砍斷,任你如何饒勇的將官,也要跌到地上。一個不及,必被土銃打死。這個法子,百發百中。當時曾國華一見敵方又用此法,只好趕緊先行縱下馬來,對著那班小兒隊,大吼一聲,立即一口氣的殺死了二三十個。小兒隊頓時也起了一陣哄聲,飛奔的退了開去。

  曾國華此時已經殺開一條血路,正待保著李續賓逃出重圍的當口,陡見李續賓在他馬上,忽把身子,搖了兩搖,只見向後一仰,早已摔下馬去。曾國華至此,始知李續賓定是中了子彈,趕忙飛步奔到李續賓的跟前,把他一把拖起。那知李續賓可已不能站立,一連吐出幾口鮮紅,只把眼睛望了一望四處道:「我……我們快快自盡了吧,我已不能再走……」

  曾國華淒然的點首道:「卑職就此伺候大帥走路吧。」曾國華的吧字剛剛出口,順手把刀向他咽喉之上一抹,砰的一聲,倒於地上,殉了清廷之忠的了。李續賓一見曾國華已經自刎,他也就將牙關一咬跟著自刎。

  他們二人已經殉難多時,他們的那班將官,還在和敵人廝殺,毫不知道。但因寡不敵眾,萬無勝理,於是也有自盡的,也有被敵人斬殺的。這場戰爭的結果,完全全軍覆沒,並未剩下一兵一卒,一人一馬。

  陳玉成、李昭壽、苗沛霖等等,雖見清軍已經全軍覆沒,忽又想到那個曾國華,曾經殺開一條血路,恐怕在逃。大家忙去把那戴有頂子的屍首,一個個的翻掀開來看過。後來看見曾國華果同李續賓兩個,自刎在一起的,始把他們二人的首級割下帶去獻功。

  李續賓、曾國華,同著大眾將士,既已殉難,曾國藩那裡,首先得報。一聽他的兄弟陣亡,並且不能歸元,頓時大叫一聲,暈了過去。左右慌忙救醒。曾國藩又一面以手拓他胸膛,一面垂淚的點首道:「這也算是死得重於泰山的了。」急命文案,用了六百里加緊的牌單,飛奏朝廷。

  咸豐九年二月,奉到上諭是:升用知府候選同知皖軍統領曾國華,三河殉難,可憐可嘉。著以道員從優議恤。其父曾驥雲教子有方,賞給繼二品封典,以示優異。同日又有一道上諭是:暑安徽巡撫李續賓歷年帶兵,轉戰湘鄂皖贛等省,旋署今職;雖未即日克復防地,既能為國捐軀,忠勇殊覺可嘉。所有生前一切處分,應即撒銷。著禮部妥擬諡法,並將一生事蹟,付國史館立傳。殉難地方,准立專祠,以示篤念已故勳臣之至意。所遺皖撫一缺,即著該故撫之胞弟,湖北布政使李續宜升署。此次陣亡將士,除曾國華一人,業有明諭交部辦理外,其餘統著新任巡撫迅速查明分別奏知,一體從優議恤,欽此。

  曾國藩自從他那國華兄弟殉難以後,對於克敵之志,愈加濃厚。一天接到李鴻章已克上海之信,趕忙回書,命他迅速肅清江蘇的殘敵,再行幫同進複浙江。過了幾天,又接劉秉璋克復三河鎮之信,說是業將李續賓、曾國華兩個無頭的屍體覓得。分別棺殮殯於就近。請即移知李故撫家屬;以及迅速派人去搬曾國華的靈柩。曾國藩回書照辦之後,又知朝廷已派旗人和春為欽差大臣,會同向榮、張國梁二人,規複南京。

  因思朝廷既有上諭命和春、向榮、張國梁三人規複南京,國荃所上那個圍困南京之計,暫時不便再奏。現在最要緊的事情,第一是籌軍餉。各處厘金局的委員,賢能者固屬不少,貪墨者未必無人。若要厘金辦得不致病國殃民,只有嚴行考察屬吏。曾國藩想至此處,立下一道手諭:說是凡有潔身自好,懷才不遇之士,准其來營投效。果有真才實學,由本大臣考察言行相符者,得以量才錄用,以明為國求賢之意。

  沒有幾天,就有一個自稱嘉興秀才,名叫王若華的,來到大營上了一個理財的條陳。曾國藩拿起一看,只見那個條陳折上,非特寫得一筆靈飛經的字跡,美秀齊整。而且說得頭頭是道,確非人云亦云之談。曾國藩未曾看畢,先就一喜,一等看畢,趕忙吩咐傳見。戈什哈導入簽押房內,曾國藩見是一位年約三十多歲眉清目秀的文士,便將他的手,向那個王若華一指道:「隨便請坐。」

  那個王若華聽了,連忙恭恭敬敬的先向曾國藩請了一個安,方才朗聲說道:「大人乃是國家柱石,位極人臣,名重遐邇。若華不過一個秀才,就當大人是我宗師,也沒位子好坐。」

  曾國藩聽了此話,又覺此人聲清似鳳,謙謙有禮,心中又加一個高興。便對他微微地一笑道:「有話長談,那有不坐之理。」

  那個王若華只好謝了坐下。其實不過半個屁股搭在椅上罷了。

  曾國藩先去和王若華照例寒暄幾句,方始提到理財之事。王若華就口若懸河,舌粲蓮花的說了一陣。曾國藩邊聽邊在撚他鬍子,及至聽畢,含笑的大贊道:「足下少年英俊,又是一位飽學之士,人才難得,兄弟一定借重。」

  王若華聽說,他的臉下,並無一點喜色,反而現出栗栗危懼之容的答道:「若華的來意,原想投效門下,以供驅策。誰知方才在營外,瞧見此地的軍容;此刻一進來,又見大人的談吐;早把若華的向上之心,嚇了回去。實在不是自謙,真的有些自餒起來。」

  曾國藩不待王若華說畢,忙接口問道:「怎麼你見我的軍容,莫非勝於別處不成?」曾國藩說到這句,忽又呵呵的自笑起來道:「恐怕足下有心謬贊老朽的吧。」

  王若華一見曾國藩這般說法,連忙將他的腰骨一挺,朗聲答道:「非也。若華不敏,平時在家,除了悉心研究理財之學外,也曾翻閱幾部兵書。雖然未知其中奧妙,卻也懂得一些皮毛。此次浙江失守,天國方面的隊伍,每日來來往往路過敝縣,簡直沒有一天斷過。偽忠王李秀成的隊伍,還算天國之中的模範軍隊,固然不及此地的軍容。就是若華沿途來此,第一次瞧見李鴻章的軍隊,一式全是外國服式,外國槍炮,亮光可以迷人之目,巨聲可以破人之膽;然而都是外軍,實無足道。第二次瞧見向榮,張國梁的軍隊,所有兵士個個摩拳擦掌,雄糾糾的也可嚇人;按其實際,只可稱為野蠻軍人。第三次瞧見那個人稱鮑老虎鮑超的軍隊,青天白日,大營之中,雜有婦女嘻笑的聲音,真正不成體統。第四次瞧見和春的旗兵。個個兵士,提著鳥籠,個個將官,吸著旱煙,只有使人發笑。說到大人的軍容,非但是嚴肅之中,含著雍穆之氣;而且所有的軍裝,雖敝而潔;所有的軍器,雖舊而利。小至一個伙夫,吐屬都極斯文;大至一位將官,對人亦極和藹。所以能夠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就是所有的水師船舶,別樣不勝誇,單看它的船板,可以光鑒毛髮。一個勤字,已足見在上訓練有方,教導有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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