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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道光二十一年四月十四日,靖逆將軍奕山,參贊大臣戶部尚書隆文等到達廣東的日子,廣東大小官員紛紛前往天字碼頭迎接。林則徐並沒有前去,此時此刻正在下棋。

  自從道光下旨到廣東命琦善調查他繳煙過失的那一日起,林則徐就搬入了越華書院,整日閑若深山古刹的世外高人,每天只是習字寫信,或者和來訪的友人喝喝酒,下下棋而已,一副超然如聖的樣子。

  今日是靖逆將軍奕山等一行人到廣東的日子,照理說林則徐本也該出城迎接的,然而多日以來他好像已有些心灰意冷,梁廷知林則徐未去天字碼頭,因此就跑來找他下棋。

  梁廷知林則徐是棋局高手,可是連下了三局,林則徐卻連敗三場,梁廷猜著他的心情,一時並不詢問,直等到林則徐連敗五局不願再下時,他才打開話題:「大人,今日心情似乎不佳呀!」

  梁廷明知故問。林則徐看了看梁廷的眼色,也裝著不明白,道:「我會有什麼不好的心情麼?」

  說完,兩人會心一笑,不過兩人笑得卻又不一樣,林則徐的表情明顯是在苦笑,而梁廷則是為林則徐命運而發出的無奈的笑。

  既然大家都明白,梁廷就不再多繞圈子了。

  「大人,依鄙人淺陋之見,閒時著書習字也未嘗不好,你又何苦折磨自己呢?」

  梁廷呆在林則徐身邊一年多的時間,對林則徐的為人有些瞭解,接著勸道:「林大人,難道你忘了你所題的一句話麼?」

  林則徐疑惑地問:「所指什麼?」

  「大人是不是還在想著以往的事?」

  林則徐站在窗前望著外面開得正豔的木棉花,緩緩地說:「是呀,以往的事又怎能忘懷呢,當初剛來廣東之前,定庵兄諄諄告誡我一切都要好自為之,而我卻未聽他的勸告,落得如此這般模樣,哎,定庵兄現在也不知流落何方了。」

  「既然龔大人都如此說法,那麼不是更應該放棄心中所願.做一個世外隱士,那將是何等的自在?依我看還是不要再踏入官場為妙,官場爾虞我詐並非我輩安身之所呀!」

  林則徐不語。是呀!梁廷所說的都是事實。林則徐也清楚在官場裡並不容易,可是他又怎能放棄心中的夢想呢,能夠為朝廷做事為天下勞苦大眾盡自己的微薄之力,乃是他一生所願。如果從此隱退不再過問世間的一切是是非非,他怎能做得到。

  兩人心意一旦相通,感情又融洽了幾分,話也說得投機起來,一直聊到了深夜,梁廷才依依不捨地回到自己的住所。

  「老爺,楊芳將軍派人來請你前往總督衙門。」

  梁廷後腳剛離開林則徐的書房,老僕林升就進門而來。

  林則徐和楊芳從沒有交往過,有些猶豫,要不要去呢?

  林升見林則徐的神色又說:「老爺,是不是像對琦善那樣把他打發了?」

  楊芳派人來請他,不用多說,林則徐就知是為佈防軍隊之事,猶豫了一會兒,說:「讓來人等候片刻,我隨後就到。」

  一聽說楊芳請他前去,林則徐就猜到一定是那事。本來他並不打算去,原因不多,僅僅因為他在官場裡已呆了多年。

  在官場裡呆了多年,他確實已看到裡面不堪入目的景象,並非他不想入仕途,而是他已對接二連三來廣州的官員們沒什麼信心了。

  03

  道光派欽差大臣來廣東處理軍務,雖然把林則徐革了職,卻還有待用之機,雖然明令讓琦善調查林則徐禁煙失職,而事實並沒有讓他那樣做,只不過做做樣子給英軍看罷了,主要還是讓琦善處理軍務。琦善也曾派人來徵詢林則徐的主意,結果琦善卻令他失望,竟然私下和英人訂了什麼條約,此事使林則徐又氣又惱,大罵其為賣國賊。

  在一個多月前,湖南提督楊芳又來到廣州,每次戰前楊芳都來書院和他連日相聚談話,有時還乾脆就搬到他的住處同宿,高談戰事。然而在最關鍵的時候,楊芳卻沒有採用他的主意,反聽取了巫師的妖言,結果也大敗而回,無奈與義律談定了停戰協議。

  自那以後,林則徐再也不願見到楊芳,而楊芳似乎也心知肚明,也沒有再來越華書院。

  現在楊芳又派人來請他,顯然又是請他作謀士,可林則徐已對楊芳失去了信心,儘管林則徐心裡清楚,此次並非楊芳要請教於他,實乃另有其人。

  「奕山又是何種樣人?」林則徐不免在心裡疑惑。

  奕山久居京城,林則徐雖然幾次進京,但停留的日子卻不多,和奕山從無交往,而且在京城的那些日子裡也大多是呆在宣南詩社和一些老友們談詩習字,對弈山其人也知之若無。

  「這次楊芳突然又好意邀我前去,那顯然是受這個所謂的靖逆將軍奕山的差遣,我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僕人還在外面等著呢。」

  林則徐這時雖已穿戴整齊,卻一時拿不定主意,一個人躊躇地在並不寬闊的書房裡來回邁著步子。

  「去吧,那奕山如若也像琦善和楊芳之流不學無術,打了就求和,那自己不就更加失望麼;若不去,豈不是愧對我平生所願;再說那奕山也未必真如自己所想像的那樣糟糕。」

  林則徐正訪惶無所適從時,林升又走了進來。

  「老爺,那人還在外面候著呢,您看是不是先把他打發了?」

  林則徐一想:「是呀!奕山等人可能也正在用渴慕的神情盼著自己前去呢,而自己卻還在這兒猶猶豫豫的,大丈夫當斷則斷,豈能作兒女之態。」

  一旦主意打定,林則徐果斷地喊了聲:「走!」

  總督府衙一片燈火通明,到處都張燈結綵,在奕山等一行官員未到的三天前,兩廣總督,怡良就已佈置好了一切。

  奕山看到這種場景非常滿意,誇道:「怡大人,真想不到你還有這麼一手,不錯,實在是不錯!」

  「多謝奕將軍誇獎,怡某不過略表地主之意,只要將軍滿意就行。」

  「滿意,奕某當然滿意!奕某一旦回京,定會在皇上面前替怡大人美言幾句,怡大人放心就是。」

  奕山乃是皇室,怡良一聽他這樣說,心裡喜不自勝,連忙招呼著:「將軍請上坐。」

  奕山笑呵呵地答道:「怡大人不用客氣,你也請坐。」

  一行官員分別坐定,暢飲起來。剛剛酒過三巡,就有一人跑來湊到奕山跟前對他說:「將軍,林則徐林大人到了。」

  奕山雖然不事軍務,但對林則徐的才能卻是久聞。他連忙離開酒席走出正廳,一眼看見一位身材不高卻微有富態的五十多歲的人氣宇不凡地走進了後院。

  無須多問,奕山便知那人一定是林則徐,奔下臺階,迎了上去。

  「林大人,奕某這裡有禮了。」

  林則徐剛進總督衙門,見裡面燈火輝煌,人耳的盡是就籌交錯,心裡很是不悅,正想轉頭回去,卻見一人已經奔出了大堂,於是就不再推辭也迎了過去,他也拱手說:「這位想必就是奕將軍了。」

  「正是在下。」

  「不知奕將軍請林則徐所為何事?」

  林則徐瞥了一眼大堂裡的眾官員,裝作不明白詢問著。

  奕山瞟著林則徐的眼神,知他已對眼前的這種情況有些不滿,本來正想發怒,可一想到道光叮嚀之事,就趕緊陪笑著說:「林大人想必誤會了,奕某初來貴地,所以怡大人特地為奕某接風洗塵,而奕某請大人前來卻是為了公事,還望大人見諒,等到洗塵過後,我們再詳談可好?林大人請入座。」

  說著,奕山把手一抬作個請的姿勢,態度極盡恭敬。

  然而在奕山的心裡卻有著打算:「看這林則徐似乎並非我想像的那樣,不過是不識時務的呆子罷了。可是皇上既然要我善待於他,總需在眾人面前做做樣子。」

  林則徐卻哪裡知道奕山心中所思,見他態度恭敬,似是有為之士,就不願太過於推辭,極不情願地陪奕山坐在眾官員中間。

  眾官員大部分都是林則徐的部下,見林則徐坐在他們中間都非常高興,紛紛舉杯向他示以敬意。林則徐心想自己已被革職而以往的部下卻還是如此熱心,心中大為感動。他站起身來,雙眼已被打濕,緩緩地端起酒杯,說:「各位大人的心意林某心領了,在此林某也不多說,只願各位能鼎力相助奕將軍,共同為扶清排外幹了這杯。」

  說完,林則徐一飲而盡。聽著林則徐的話,眾官員也已淚流衣衫,一同飲乾杯中的酒。

  看到這些,卻引起了一人的不快,然而他依然賠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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