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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鄧廷楨和林則徐談過煙禁的具體措施後,提出對弈幾局,因此兩人殺將起來。

  鄧廷楨提出下棋,實乃事出有因的。他嗜好下棋,可自從老友陳鴻墀因病過世後,再也無人與他對弈。一則他棋藝不錯,少有敵手,二則老友之間下棋,更有一種情趣。老友去了以後,他有高處不勝寒之感。然而對於林則徐,在其未到廣州之前,鄧廷楨就已經打探清楚,知這位欽差也有幾個小小的嗜好,一為善飲,鄧廷楨還聽人提及在京城有一宣南詩社,裡面多為林則徐好友,每次進京,林則徐總要去那兒與群友痛飲幾杯,做詩取樂。可鄧廷楨不善飲,對此並不注意。他所留意的是林則徐另一嗜好,那就是喜弈。古來世人皆如此,酒逢知己,棋逢對手,沒有對手的高手是孤獨寂寞的,試想哪有嗜好下棋的人不關心對手的呢?所以現在林則徐和鄧廷楨離得這麼近,有一人提出,另一人還不舉雙手贊同,一拍即合,兩人對弈起來。林則徐不僅才能過人,而下棋也不同凡響,連下幾局,鄧廷楨都落下馬來,可是他年老卻不輕易認輸,現又下一局,結果鄧廷楨又大敗而回,這時才自愧技不如人,只得遺憾地歎了口氣,甘心認輸了。

  「承讓,承讓,鄧兄棋藝很是不凡,小弟雖然僥倖贏了幾盤,那還得多謝鄧兄的承讓。」

  「老弟棋高一籌,令為兄佩服,你就不要推辭了。鄧某以往自視甚高,誰料,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山外有山,強中更有強中手,這次為兄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林則徐正待推辭,鄧廷楨的總管敲門走了起來。

  「鄧老爺,林大人的參將李大綱來找林大人。」

  「請了進來。」鄧廷楨吩咐說。

  那管家應聲而去,片刻功夫,李大綱跟在管家後面到了書房。

  「林大人,剛才那位駐華商務監督來越華書院要人去了。」

  林則徐看了鄧廷楨一眼,嘴角帶著一絲得意的神情說:「看樣子是急不可待了,來得倒還真夠快的。——李大綱,你先回去,照我原來的吩咐,把那個顛地先放了讓他帶走,我隨後就到。鄧兄,小弟先告辭了,稍後就派人來通知你。」

  如同遠在北方的京城,京城有內城和外城,廣州有舊城和新城之分。

  北方人自古以來視南方為蠻夷之地,只因其文化經濟等等方面落後於北方。到了清朝,南方才不弱於北方,特別是幾任皇帝的南下,也使南方得到發展。再加上廣州一地與外通商的許可,廣州城作為南方眾多城鎮的中心,率先發展起來,在舊城的基礎上又建了新城。

  在舊城的西側,沿著珠江形成了細長的新城,面積大約只有舊城的四分之一。新城和舊城合計起來,就成了廣州城。

  十三行街在城外即新城西郊。十三行街因十三行而得名。在西郊的這塊土地上,在明王朝之時,曾經有一個由十三家巨商結成的行會,日子久了,無論多出幾家還是少了幾家都管它叫十三行。對於這個商會,朝廷和督撫既不給它俸祿,也不睬它的盈虧,但誰想踏進這個門檻,還必須有朝廷戶部的任命。

  到了道光當政時,十三行已是清政府指定的壟斷對外貿易的官商。直到道光十七年,東昌、興泰二行,因濫保夷船,拖欠餉項被鄧廷楨以兩廣總督身份勒令關閉,因此到林則徐召集十三行時,實際上只有十一行了。

  本來十三行為乾淨地之所在,自從與外通商,一些洋商租借十三行所屬的商館用來貿易時,十三行在與之打交道的過程中已經逐漸腐敗了。

  英人租借了商館,在屋頂上豎起了本國國旗,從那之後,這塊幾萬平方米的臨時居住地儼然是英國人的所在。

  林則徐到廣州禁煙,顛地被林則徐扣押後,商館裡的洋商們個個神色惶惶,唯恐如同顛地一樣,商館也不敢再逍遙自在地飄舞著英國國旗,膽怯地收起來了。

  夕陽無限紅,照著十三行街,也映紅了街上來來往往行人的臉。

  一輛人力車,從東向西,不緊不緩地甩著步子朝英人商館而來,到了商館的院牆外停了下來,車夫放下車把,一把扯下搭在肩頭上的長條毛巾,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與此同時從車廂裡緩緩地走下兩人,個子矮、身子肥大的顛地,另一個肥肚高凸,是個大個子。顛地從口袋裡拿出幾個銅板扔進車廂裡,然後同著義律進了大門,入了商館。

  商館裡的那些洋商都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一個個心神不寧,一張張臉上都掛著焦慮的表情,只有威特摩爾表情似乎悠閒自在些,坐在椅子上晃悠悠地蕩著翹起的二郎腿,嘴裡輕輕地吹著口哨。顫顫的口哨聲回蕩在這闊大而顯得空蕩的大廳內。

  「不要再吹了,威特摩爾先生,難道你不覺得我們現在所若惹麻煩夠多了嗎?」

  坐在牆角的一個黃卷髮的洋商氣憤地責怪著。

  威特摩爾並不動怒,他的話正如悠悠蕩著的二郎腿一樣,悠悠地從嘴中蕩了出來:「金先生,你不用急躁,既然義律先生來了,有他出面還怕有辦不成的事?」

  「誰知道他這次去找林則徐還能不能回來?去了這麼長的時間還沒見他回來,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吧!」

  威特摩爾這時答不上來,可又不能認可那洋商所說的話,因此就裝作未聽見,只顧蕩著右腿。

  其實他心裡也等得急了。義律去越華書院要人,越華書院距此地,不過十來裡地,來回不過一個時辰的事兒,為何到現在還不見他們的人影呢?已經幾個時辰過去了,難道真如這個英國商人所說的那樣,也被林則徐扣留了?不會吧,那個林則徐不會不給身為駐華商務監督的義律先生一個情面吧!

  他轉念一想,可是此事又不好說,誰又知道那個林則徐是什麼樣的人,如果真像傳言中那樣公正無私,鐵面無情的話,那義律先生此次恐怕真的……

  威特摩爾不敢再想了,他轉動腦袋掃視了一下周圍的那些洋商們,只見他們每一個人都哭喪著臉,垂著頭,搭拉著耳朵,大氣也不敢喘。

  這些無不映在他的眼中,威特摩爾呆呆地看著他們,似乎也被感染了,變得也有點局促不安了。

  看著看著,猛地一冷戰,他又恢復了清醒,趕緊把頭扭轉過來,又晃起腿來,把目光移到一動一動的腳上。

  金先生見威特摩爾並未回話,卻扭頭朝四周看過來看過去,沒有禮貌,極為憤怒,於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那些哭喪著臉的洋商們大聲吼道:「早就對你們這群笨蛋說,那林則徐不好惹。他既然要我們交出鴉片,那麼我們交出來不就得了,等到林則徐走了以後,我們不是還同樣可以運輸鴉片,同樣可以賺許多的銀子。現在呢?如今好了,顛地先生被抓住了,你們呢?一個個都嚇成什麼樣子了。如果早交鴉片,那一切不就得了,你們這幫混蛋偏不願交,以至弄成這樣的結局。——你們怎麼不說話了,啞巴了?哼!」

  威特摩爾抬頭又看了看大廳裡的那些洋商們,他們一個個都不敢作聲。他這時覺得大廳裡的氣氛也有點不妙,就收起了右腿,站起來走到金先生的身邊,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頭,說:「不要動氣嘛,用不了多久一切都會好起來,現在只是暫時性的。中國有句諺語,叫新官上任三把火,等到這三把火燒盡,不還是一個好的前景麼?」

  金先生氣得一把撩開威特摩爾搭在他肩上的手,說:「好!好個屁!不交出鴉片,那林則徐會給我們一個好的前景麼?」

  威特摩爾正待反駁,就聽大廳的前門被砰地一下推開了,那個大個子洋人同顛地出現在眾人眼前。

  「女士們,先生們,大家好!」

  眾人先是一愣,繼而都歡呼起來。那洋人緩緩走下臺階,踏在大廳的藍色地毯,眾洋商們都趕緊站了起來,圍住那洋人,爭先恐後地向他詢問。

  義律優雅地伸出手來制止眾人七嘴八舌的詢問,開口說話了:「大家不要慌張,我現在向大家正式宣佈,有我義律在此,你們都不用擔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大家就隨心所欲地唱吧跳吧!」

  洋商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人有動靜,他們此時被義律的話驚住了,心情還沒有從原來的狀態中擺脫出來。

  義律見眾人都不動,心裡馬上掠過一陣不快,正待發作,這時威特摩爾走上前去。

  「義律閣下,那林則徐放了顛地先生,可提出什麼要求沒有?」

  說著,又轉頭膘了一眼站在義律不遠地方的顛地。顛地被捉之後,感到受了極大的侮辱,威特摩爾拿眼看他,他也只當作沒看見,正在欣賞掛在大廳裡的一幅幅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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